醉人顏短篇小說：報告老師，我是壞女生

作者: 白螺

賊眉鼠眼的耗子與花

淑婦李的桌子上突然多了一束桅子花的那天，我正乖乖地低着頭跟在小帥老師屁股後向他的辦公室走去。早上九點鐘的晨光自走廊一端鋪開明亮大道，映照着小帥老師偉岸的身形，又自他身後投下長長剪彩，把那個下午五點半的墮落少女襯得宛如陰溝中的老鼠般不見人。

整潔明亮的辦公室里，把白襯衫穿得比偶像劇的小帥老師以一種極度優雅高貴的姿態轉過身來，本着一顆拯救失足青年的良苦用心，對我諄諄教誨：「凌河，為什麼要作弊？虛假的分分數代表不了你真實的常識。如果化學課真的聽不懂的話可以告訴我，我會給你安排實習。」

我低着頭，從口袋裡掏了半天，掏出幾顆小石頭，一顆兩顆往辦公室的窗子丟去，一扇窗不幸破了一個洞。小帥老師黑了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把手插進褲兜，聳了聳肩：「化學課隨便念念就行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課。」

小帥老師氣得直發抖：「你這是什麼態度？」

被訓話還要什麼態度？難道還要賣笑載歌載舞？我攤攤手，對他擺了一個恕不奉陪的表情，轉身走出辦公室。身後傳來小帥老師氣極敗壞的聲音：「凌河，你給我回來！喂，我會把這件事上報給政教主任……」

「Do as you like！」我頭也不回，揮了揮手，走掉。

小帥老師，何人也

小帥老師名叫賽嘵，年二十四歲，戴隱形眼鏡，是個傳說中的人物。據說他浪跡四方，曾去過英倫留學，也到過川藏偏遠山區教過書。他只與我們學校簽了兩年教合同，要知道，我們城南高中可是本市有名的重點中學，坊間人傳「只要考入城南，就等於半腳踏入重點大學」。別人可是求也求不到的，他區區一個化學老師，竟然還敢拿腔拿調，而校長居然還願意為他打破首簽五年的規定，怎能不叫學生們議論紛紛。

小帥老師就是這樣，瞬間走紅，也不過是空降人員，打入內部還需適應良好。很明顯，小帥老師適應不良。代表現象就是他馬上被所有老師排擠，被政教主任冷落。據說校長還找他談了一次話，談話結果是有學生目擊到他一臉激憤咬緊下唇衝出校長辦公室。

再一次狹路相逢，是在放學後，小帥老師仍是一副義憤填膺狀：「為什麼？他們居然都偏袒你？難道考試作弊還對了嗎？」他咽不下這口氣。

「考試作弊是不對，問題是全校通報批評太嚴重了。」我坐在桌上晃動雙腿：「政教主任不會同意的，你打小報告時就該明白。」

「我沒有要求全校通報批評！」小帥老師氣惱。

「噢？」我不由得多看了小帥老師一眼。「你不要求全校通報批評，去找政教主任幹嘛？」

「我只說讓他出面教導你一下。」小帥老師仍是忿忿不平：「為什麼？為什麼最後被批評的反而是我？」

「……」考慮了一秒鐘，念在他沒有要求全校通報批評的份上，我決定告訴他事實。於是我伸出一條腿指了指窗外說：「看到大門口進來學校正中噴水池左側的那個育英紀念館和那個蠢得要命的『崛起！直衝雲霄號』雕塑了沒？」

「你想說什麼？」

「那是我爸捐的，他是這個學校的校友。還有，他說如果我安安分分地待到這個學期末，他還會捐一座紀念館給校長。」我跳下桌子，站到他面前，「所以，你明白了嗎？」

小帥老師沉默了，然後，他思索了許久才問：「我該做什麼，才能保證自己一直留在這個學校？」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嗎？

我宛如大老爺般四平八穩地坐在那裡，等待服務生以標準的禮儀和姿態上餐。陽光細碎如金，風微甜，隱透淡綠色芬芳。晶瑩剔透的玻璃杯裝着淡粉色的液體，上面是大顆的草莓和嬌艷欲滴的紫色小桑果，襯着碧綠的薄荷葉，看上去格外賞心悅目，吃進去也格外心情舒暢。

是的，小帥老師請我吃冰淇淋，他賄賂我。

「你真上道！」身為地頭蛇，我很樂意收受賄賂。

「我差點被開除哎！」小帥老師心有餘悸。

「好吧，Welcome to my 王國！」我拍拍胸脯保證。「有我罩你！你以後會混得如魚得水！校長再也不會找你麻煩了！」

小帥老師的嘴角可疑地抽搐了一下，然後說：「還，還真是……謝了。」

我一邊望着小帥老師在玻璃桌子上的影子，一邊挖着白色巧克力球上的草莓醬，有些好奇地發問：「聽說你只簽了兩年？反正簽那麼短，做得不開心就走人好了，為什麼現在又一定要留在這個學校呢？」

「哎，你不懂的。」小帥老師老氣橫秋。「我有必需的理由。」

「是嗎？」我心不在焉地應道。

學校對傳真休閒優雅的橙色小店裡，我如同挑剔的老饜般對着菜單點這點那。小帥老師點了一客抹茶沙冰，只吃了一口便不動了，他俊朗的側臉望向街側，心緒不知飄向何方。

飛快地吃完了自己應得的食品之後，我抬起頭，伸出手，在小帥老師面前搖來晃去。然後，衝着回過神來的他咧嘴一笑：「小帥老師，你知道嗎？愛她，就請她吃哈根達斯！」

小帥老師的秘密

我是在那個中午，看到小帥教師走進校對街的花店。

幾乎是屏息凝神般地駐立在那裡，望着小帥老師在花店裡挑選、向店主微笑詢問的身影，沒有人能像小帥老師一樣，將純白的襯衫穿得近乎溫柔，看上去無比健康且無害。眼眶不由得有些發熱，低下頭時，才發現從樹枝間斜斜曬進來的陽光在地上畫出一塊塊破碎的光斑，那光斑中，有幾滴可可疑的水珠。

那天下午第二堂的化學實驗課上，小帥老師教我們製取溴苯。他輕盈熟練地演示動作宛如指揮家般優雅，充滿魔力。

我一邊傳紙條和前桌聊天，一邊打着哈欠學他的動作，將棕紅色和無色的液體倒進分液漏斗中，加蓋對孔，放入試管，然後把那根細鐵絲往下移。移的時候我另一隻手往嘴裡丟了一顆水果硬糖，嘎嘣一聲狠狠咬開的時候另一隻手的動作就不免粗暴了點，於是小鐵絲下端的鐵絲團「砰」地一聲截破了試管底部，裡面的液體立刻隨着碎玻璃濺開，激起前桌高達百分貝的尖叫聲。

所有人齊齊望向我這個方向。

此時我桌子上乾柴烈火的鐵絲們與亂七八糟的液體加書本正在起劇烈反應，一陣白霧宛如氫彈爆炸般騰起一朵一朵的小蘑菇雲從我一片狼籍的桌子上冒起，強烈有刺激性臭味的白霧讓同學掩鼻的掩鼻，咳嗽的咳嗽，教室轟然炸開鍋。

通風管鼓着腮呼哧呼哧往外吹氣，我的狐朋狗友們興奮地跑到我的桌前參見兼捧場，坐在最末排的幾個同學開始大聲講話兼鬧場，小帥老師氣極敗壞地喊：「安靜！安靜！！」

然後，我看到小帥老師的眼。那是怎樣的一雙眼啊，氣惱，憂鬱，埋怨，無奈，傷感，那麼多複雜的情緒排山倒海般朝着我撲面而來，讓我瞬間幾乎要喘不過氣。在這個時候，我本該有罪惡得逞的快感，然而我卻只感覺到愧疚與後悔。

我寧願小帥老師狠狠地喝斥我一眼，然後說，凌河，下課後到我辦公室來！可是他沒有，他只那麼輕輕地瞪我一頓，然後，便飛快地轉過了頭，表情平靜地繼續講課，宛如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後悔，不後悔，道歉，不道歉

淑婦李辦公桌上的桅子花散發出惱人的清香，花萼處葉碧如蘭，帶着幾絲少年春衫的青綠澀然，如絹的白色花瓣上，滾動着幾顆晶瑩微顫的露珠，爍爍其華，儀態大方。我順手牽了那枝花，然後扔了幾顆石子進去。

小帥老師的辦公室前，我猶豫再三，仍是躊踏不前，最後乾脆坐在他門前地地板上開始摘花瓣，進去，不進去，道歉，不道歉。

就在這朵復瓣重芯花的花瓣要被我摘光前幾秒，跟屁蟲班長在那裡找到了我，他是我的手下，從幼兒園就長得一副精英的樣子，很龜毛，很多事，很愛管人。

他氣喘吁吁地找到我，突然站在我面前，握緊拳頭，哆哆嗦嗦地向我表白：「凌河，聽說你半年後就要走了？」

「嗯。」我望着手中最後一片花瓣，突然忘了自己數到「進去」，還是「不進去」了。

「我……我不想和你這麼早分開！」他漲紅了臉，聲音發顫，幾乎要哭出來了。

「但是簽證已經辦下來了呀。」我晃懂他在搞什麼，只是傻乎乎地望着手中那枝只剩下一個瓣的秀枝，猶豫着要不要把它撕下。

最後我終於放棄，把它扔在地上踩扁，然後拍拍身上的花粉，抬眸望向他，語氣很沖道：「還有啥事？」

「凌河，我喜歡你！」他突然開口對我說。不遠處的走廊上傳來腳步聲，遍地的花瓣散發着清新的氣息，平時很囉嗦的班長站在那裡，雙手微微顫抖着，身後的門有輕微響動，淡淡的柑橘氣息靜靜地包圍了我，我轉過頭，望見小帥老師沉靜的容顏。

早戀指導顧問

「你沒有告訴我你母親剛和你父親離婚，還有你半年後就要去英國的事。」班長走後，小帥老師打開辦公室讓我進去。

「那又怎樣？」

「如果我知道，我會對你用更溫和一些的方式處理，而不是冷漠。」小帥老師，你這樣真的會被學生爬到頭上去的！

然而當時，我只這樣回答：「得了吧，別把我當成受傷害的孤兒，我現在過得更好呢，離婚後老爸覺得對不起我，反而滿足了我更多的要求。」

「是嗎？單親後反而更幸福嗎？」小帥老師沉吟了一下。「但是這樣不是更悲哀嗎？還是說，以前過得不好？」

我沒有回答，只掏出鑰匙在他桌子的玻璃上亂劃。小帥老師，你知不知道，聰明的男人很討人嫌。我在心裡對他說。

「……」

房間裡瀰漫着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後，小帥老師又開口了：「他呢？你打算怎麼辦？」

「誰？班長？」我猛然醒過來。「你都看到了？」小帥老師點點頭。我的臉猛然火辣辣地，肩膀因羞憤而發抖。

「關你屁事啊！」我沒好氣地罵道。

「凌河，我想和你談談！」

「談什麼？關於早戀嗎？」我宛如噴火恐龍一樣到處狂吠。「你還不是喜歡淑婦李老師！」

淑婦李，良民也

淑婦李老師原名李淑貞，年27歲，長得有點像奧黛麗·赫本，很有氣質，很淑女，但因為她老熬夜，所以臉很黃，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老，所以被大家叫成淑婦李。

小帥老師喜歡淑婦李老師，是在我用200塊賄賂了花店老闆之後得到的消息。原來他所說要留在這個學校的必需理由，就是她。

小帥老師自己都在交往，有什麼資格講我！但小帥老師義正辭嚴：「我只是暗戀！我那晃叫交往！」

因為要出國了，我去不去學校也沒關係。於是我開始光明正大地蹺課跟蹤淑婦李。根據各種跡象表明，淑婦李還沒有男朋友，所以小帥老師目前是唯一的送花人，但小帥老師卻沒有表白。我問他為什麼？他說：「我不想嚇到她。」

「就像班長所做的，走到她面前，告訴她，不就行了？」我說。

「但是你接受他了嗎？」小帥老師針鋒相對。

我無語，因為我正在躲避班長中。自從表白後，他開始不屈不撓地追蹤我，就像一隻獵犬一樣嗅覺靈敏，本着一定把他的Email地址告訴我，以及在我離開之前鞏固好友情親情各種情，達到同窗情宜值超過180%的堅強決心，他甚至連要去我家拜訪的衣服都準備好了。

「你不喜歡他？」小帥老師問。

「不。」

「那你為什麼不拒絕他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懂班長為什麼會喜歡上我？我的人生是吃喝玩樂等死，他的人生是兢兢業業力求上進去硅谷，我和他根本就是冥王星與火星，已經不屬於同一個銀河系了。

「也許，他是個好男人。」思維混亂了一大圈後，我得出結論：「好男人會有很多女人愛。所以，我不忍心傷害他。」

不願傷害的同黨

小帥老師的表白之路真是艱難險阻，他似乎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時機表白。比如前一陣子，淑婦李老師的父親剛進醫院，她忙得焦頭爛額，更憔悴了，臉上總是陰雲密布。小帥老師總不好挑在這個時機談風花雪月；好晃容易李老師的父親出院了，她的寵物又因疏於照顧死掉了，小帥老師也不好在這個時刻找臉上陰雲密布的她；好不容易等到她的法師在網遊里變成了副盟主，整天喜歡笑顏開的時候，小帥老師又得了重感冒，病倒在床，也總不好提着一袋濕紙巾一把鼻溺一把淚地對她說我喜歡你吧？

所以那一天，當我看到淑婦李老師拿着一張卡片，疑心重重地走進花店的時候，我急忙往教室狂奔。

「小帥老師，快！快！」顧不上隔壁班同學都還在聽課，我拉起他就往大門口跑。

然而，當我們跑到大門口時，我卻突然發現，淑婦李老師正和一位男士談笑風生。

望見我們衝過來，淑婦李老師愣了一下，然後，視線撞上小帥老師，開始躲閃，偏向一側站在他身邊的男士拉了拉她的手——以一種極親密的姿態，示意她介紹他。

我和小帥老師呆呆地站在那裡，面面想覷。

淑婦李老師有些專場地介紹她的男友。她和男友相戀七年，是大學裡就開始的愛情長跑，現在正在進行有點無奈又有點甜蜜小別勝新婚的異地戀。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機械地望着李老師帶着笑意地解釋她和男友的情況。她說，他是突然過來要難她一個驚喜的，他們準備一起過這個五一假期，接下去十幾天他們都會呆在一起。

「那很好呀。」小帥老師微笑着，非常有禮貌地接下話來。「黃金周就不要加班工作了，是要多聚聚。這裡靠近海邊，可以一起吃海鮮。」

「是啊，是啊……」李老師的男友附和着。

我震驚地盯着小帥老師。他平靜的模樣宛若他從來不曾愛過這個女人，我想沒有男人在聽到自己喜歡的人另有所愛時會如此鎮定的。然而他眼裡帶着寵溺的柔情，分明是一個男人正深深愛着一個女人的模樣。

聽到這樣的話，他該何等地傷痛啊！他是如此處心積慮要讓她接受他，甚至不願驚動她半分半毫，然而她卻在他面前與另一個男人親密。這種無聲無言的拒絕，宛如刀割般的傷痛，簡直比當面否決還要殘酷，因為她根本連告白的可能都不再留給他！

眼中突然漲痛，有一種酸、疼、熱、辣的感覺在我眼中滾動，視網膜瞬間充血，模糊，面前的人物搖搖晃晃織成連漪中的碎片，我使勁地吸了一口氣，用力！很用力地睜大眼，才能不讓眼眶裡的淚落下，然後，我鼓足全身所有的力氣，衝着淑婦李大吼：「住口！不要再說了……」

淑婦李的臉瞬間蒼白，她緊閉雙唇，她的裴永俊男友疑惑地望向我和她，小帥老師的身體震了一下，目光瞬間犀利地望向我。

我的淚水立馬叛變，奪眶而出。在這個狼狽不堪的瞬息萬變間，我轉過身，飛快地逃開了。

固執的土豆

掌燈時分，小帥老師在他辦公室的窗台下找到我，我蹲在那裡死也不起來，不屈不撓地像顆怎麼也不拔不出來的土豆。

當小帥老師把我的手從臉和膝蓋中間拔出時，他看到了我臉上的淚水。

「我，我很難受……」我慌亂地擦着自己臉上的液體，使勁地想展開笑容，然而臉上的肌肉卻怎麼也不聽使喚，它發着抖。我懷疑落入小帥老師眼中的自己正半邊臉哭喪抽搐得像個小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她，她不能這樣做……」我抽咽着，止不住淚水。

「為什麼你可以好好的？為什麼你可以保持得像個陌生人？你到底算不算是正常人啊？」哭到後面我乾脆連眼淚也不擦了，梗着脖子衝着他大吼。

小帥老師沉默地看着我，然後，他似乎有些瞭然地嘆了一口氣，緩緩俯下身，輕輕地擁住了我。

那一刻時光仿若終止，我的眼睛微微睜大，看到時光如水般綻開含笑容顏，那來自暮色中的憂傷惆悵有路燈的微光里如微風般漾開，然後，我閉上了眼，捏了捏垂在褲兜邊的手，伸出，在半空中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悄悄地回抱面前這個失戀的大男孩。

小帥老師的頭疲倦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聞到他身上柑橘般好聞的味道，就在那個瞬間，我想，我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躲避那班長的原因。喜歡與不喜歡，並非一種可預見的東西，就像班長從未預見我的突然離開，也就像我從未預見自己會喜歡上小帥老師。

我輕輕地對他說：「小帥老師，你知道嗎？我喜歡你……」

聽到我的話，小帥老師很平靜，平靜得宛若如水的夜。靜靜地擁着我一會兒，然後，他的手溫柔地按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地分開我們，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然後，我聽到他深沉宛如大提琴般的聲音。

「凌河，很晚了，回家吧。」

路燈下小帥老師拉着我的手，他身上好聞的氣息宛如靈藥般奇妙地治癒了我的哭泣，因為哭得很累，我不停地打嗝，就這樣一邊打着嗝一邊迷迷糊糊地任小帥老師將我送回了家，然後，將頭埋進柔軟的枕頭中，沉沉入睡了。也因此，那個如海洋般的夜晚，宛如夢中盛開的夜縣般奇妙而不真實，讓後來的我一直分不清，那到底是真的存在過，還是，只是我一個夢。

說再見

小帥老師要離開了。

聽到他要離開的消息是一個星期後，是在和狐朋狗友一起蹺課去溜冰時，突然從他們的談笑中聽到這件事。幾乎是晴天霹靂般，我被驚得大腦失去反應，然後，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瘋狂地往學校奔去，甚至連腳上的溜冰鞋都沒有脫。

因為溜冰的技術不熟練，在衝進校門的時候，我狠狠地摔了一跤，以狗啃泥的姿勢趴在地上，下巴磨破了，牙齒也撞得生疼，眼淚都碰出來了。身邊有不知情的同學扶起我，小聲埋怨着：「凌河，你跑得這麼急幹嘛？」

我連他的話都沒聽清楚，脫了礙事的鞋子，往小帥老師的辦公室狂奔。

風從眼眶急速刮過去，耳邊有呼呼的響聲，那一段路短如咫尺卻又長如蜃樓般一直不能到達，我的心中有什麼東西在急速流失，我不知道它是恐慌還是失落，我只知道有一仲空蕩的感覺在不停地下塌，下塌，而我焦急地不希望它就這樣變成一個虛無的空洞。

然後，就在噴水池前，那可笑的育英紀念館和那個蠢得要命的「崛起！直衝雲霄號」雕塑中間的那條路上，我再一次摔倒了。

摔倒的前一刻，我絕望地看到了小帥老師從辦公樓出來的側影。他拖着行李箱的模樣還是那般帥氣。

離他不遠處，那輛朝着他漸漸靠近，最後，停在小帥老師身後，有中年男子走出來，將小帥老師的行李塞進去。

我連爬都來不及，只有抬起頭，衝着他大叫：「小帥老師，你是個懦夫！懦夫！東亞病夫！」

小帥老師轉過頭望見了我，他的嘴巴微微張開成O形，隔着那麼幾步遠，他望了我幾秒，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走過來慢慢地將我拉起來。

「你是個混蛋！逃兵！」我突然哭了起來，口不擇言地罵他。「為什麼？難道一次失戀就承受不住了嗎？難道和我交往就這麼恐怖嗎？難道你連半年都不能承受了嗎？」

小帥老師嘆了一口氣：「唉，你不懂的。」小帥老師告訴我，其實在一個月前，他的老爸就生病臥倒在床，要他回去繼承家裡的小酒館，可是他一直不肯。但是最近，他父親的身體越來越差了，他不得不考慮回去照顧他。

「所以，凌河，這其實是在一個月前就該出現的離開，現在，只不過是延遲了一下，和你所說的無關。」

小帥老師遞過紙巾，我揉了揉眼睛。風把桅子花的清香帶來，在鼻下輕撓，惹我生氣。頭頂有青鳥飛過，心中有酸梅的滋味漸漸漾開，我站在那裡，一眨不眨地望着小帥老師：「那麼……不是離開，只是……再見？」

小帥老師溫和地望着我，他說：「是啊！」

然後， 我便狂歡了，我大吼，自動忽略小帥老師下句「凌河，你還那么小，一點都不懂」的話，朝着小帥老師發誓：到時候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再見不會是眼淚的聚會，再見只是撇下重新再想見的種子，再見其實不是壞事，一生中總有無數次機會說再見，就像本該兩年後離開的小帥老師卻比半年後要離開的我更早離開。就像我和淑婦李說的再見，就像我和班長說的再見，再見是溫暖而真誠的許諾。望着坐在車上，微笑着朝我擺手的小帥老師，我在想幾年後的再見。

再見時，小帥老師肯定長更帥了。也許做個小酒館的偶像劇老闆也不錯，也許回來當教師也不錯，每仲模樣的小帥老師都會很帥。

而我還知道，我告訴小帥老師，再見時，我會變得更懂事，我也許還是一個壞女生，也可能會長成一個好女生，我會穿得比淑婦李還淑婦李，我會優雅地站在他面前，也有可能，帶着一卡車的狐朋狗友去拜訪他。那時，小酒館偶像劇老闆，要記得為我倒杯酒——我肯定能喝酒了。然後，讓我們一起，相視微笑，回憶最初的開始，地頭蛇的我與社會經驗還嫩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