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說要救她出火坑

1

五年前，趙剛跟人學會了開鎖，時不時半夜去撬人家店鋪。

怕出事兒，只挑些不起眼的小店來撬。一條煙，一個保溫杯，一個收音機……店家看損失不大，一般不會報警。

說穿了，趙剛的志向，也就是做個小偷小摸的小毛賊。

那天趙剛正在點兵點將，點到誰就偷誰，他的鐵哥們沈志聰把他領到一個店前，說這家是賣內衣的。

沈志聰說，你不跟周鳳處對象麼？偷一套送她得了。

於是，趙剛把門撬開了，進去拿了套內衣。

隔天，店家報了警。

因為丟失的不止一套內衣，還有七千塊錢。

90年代，七千塊，不少了。趙剛踩過兩次點，有人看見過。

趙剛只拿了一套內衣，根本沒拿錢，他連錢在哪兒都不知道，但店門和店裡都有他的腳印、指紋，他渾身長嘴也說不清。

他被關了，判了半年。

趙剛做賊的消息一下子傳開了，他媽氣得吐血，他爸直接抄了木棍要打死他。

出獄後，他爸二話不說把他押到外地，去工地搬磚去了。打這時候起，他跟沈志聰還有周鳳，徹底斷了聯繫。

這一斷，就是五年。

五年後趙剛從外地回來，聽說周鳳和沈志聰早就結婚了，他倆在他入獄後不久就好上了。

周鳳跟了別人，趙剛能理解。他自己做了賊，判了刑，能怪誰？哪個女人願意跟一個他這樣的盜竊犯？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跟周鳳好的那個人會是跟他稱兄道弟的沈志聰。

2

說來可笑，趙剛這次回來，本來是為了談個項目，另外，他還想帶帶沈志聰，讓他也發點小財。

趙剛跟他爸在工地吃了兩年苦，後來跟一個小老闆跑業務。他腦子活，能吃苦，運氣也不差，業績不錯。後來就自己出來單幹，很掙了一些錢，也算個不大不小的老闆了。正好老家這邊兒有個活兒，他就想到了沈志聰。

他在獄中給沈志聰寫過信，但他沒有回。他想了很多可能的理由，惟獨沒想到，這個被他當做兄弟的人，早在五年前就把他心愛的女人搞到手了。

儘管如此，趙剛還是約沈志聰見了面。他想看看，沈志聰對他有什麼解釋沒有。

然而，並沒有。

沈志聰是一個人來的，沒有帶周鳳，甚至壓根兒沒提起周鳳。

只說結了婚了，他爸把家裡的生意交給了他，事兒多，債多，煩。

五年不見，沈志聰早已不是當年的沈志聰了。他冷冷的，淡淡的，啜一口茶，看一眼表。然後用居高臨下的口氣問趙剛，在工地還習慣嗎？

沈志聰也早就聽說了趙剛搬磚的事，儘管他自己混得不行，在他心裡，他怎麼還是高趙剛一等的。

趙剛笑了笑，沒言語。他這時候才覺得，與其說是沈志聰變了，不如說他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他。

五年前他都沒看透他這個人，又何況五年後呢？

3

本以為他跟沈志聰這頭算是劃上句號了，哪知道周鳳會來找他。

他剛會了客，屋子裡還有一股子煙味兒。他開着門散味兒，就聽見門口有人叫他。

抬眼一看，趙剛呆了。是周鳳！周鳳眼裡噙着淚，不住地抽泣。

趙剛，你回來了！

她這一哽咽，如同把趙剛的心擱手裡頭用力地一揉，揉出了血來，疼得鑽心。五年前的樁樁件件，歷歷在目。

這五年來，趙剛常常想起周鳳來，越想就越恨自己。要不是他當年無知，做了違法的事兒，也不會跟周鳳分開。這五年裡他不單給沈志聰寫過信，也厚着臉皮給周鳳寫過。他沒指望還能跟周鳳有什麼，就希望周鳳能看到他的悔過之心，跟他做朋友。做不成戀人，做兄妹也成啊！

趙剛寫那些信的時候，眼淚都掉下來了，把信上的字跡弄得模模糊糊的。那是他在工地吃苦時，晚上一個人悄悄打着手電在被窩裡寫的。

可寫了十幾封，周鳳一封也沒回，也就死了心了。

周鳳哽咽着問趙剛這五年怎麼樣。趙剛說，我不給你寫過信麼？

周鳳頓時就泣不成聲了，隨即恨恨道：信都給那王八蛋截了，我一封也沒看到。

截了？沈志聰？

周鳳點了頭。

趙剛愣怔了，半晌，略帶責備的口吻：你當初，怎麼就嫁給了他？我壓根兒不知道你倆……

他不提還好，一提，周鳳頓時又氣又恨：還不怪你！你當初好好的正道不走，非要偷雞摸狗。你是圖個樂子，卻被沈志聰害了！你知道嗎，那七千塊錢，其實是他拿的！

4

周鳳不是信口雌黃，那七千塊，確實是沈志聰拿的。

那店主是沈志聰他爸的情人。沈志聰他媽身體不好，他爸就長期和那女人公開地鬼混。店，也是他爸拿錢給那女人開的。

有一次，沈志聰問他爸要錢，他爸在外地，就讓他先問女人拿。說好的五百，女人只肯給兩百。沈志聰就問為什麼。女人說，要這麼多幹嘛？用完了我再給你得了。沈志聰又問，憑什麼？女人一聽這話，眉毛挑得老高：憑什麼？就憑這是我的錢！

說着女人砰一聲把抽屜合上：就兩百，多的沒有！滾！

所以沈志聰恨死了那個女人，故意讓趙剛撬她的店報復。他自己，也趁火打劫地在裡面拿了七千塊錢。

要不是膽子不夠肥，他真想一把火燒了這破店。

而後來，趙剛之所以沒供出沈志聰，是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沈志聰拿錢了。當時他只顧去找內衣，沒注意沈志聰也偷溜進去了。等他拿着內衣出去，沈志聰早在外頭等他了。

再說他那會兒真把沈志聰當兄弟，就算知道是他拿的，也未必會供出他。

沈志聰就用那七千塊錢帶周鳳吃喝玩樂。而趙剛送周鳳的內衣，則被她當着沈志聰的面兒扔垃圾桶里去了。周鳳說她做夢也沒想到趙剛是這樣的人，竟然送她偷來的內衣。

後來沈志聰的媽病故，開內衣店的女人順理成章轉了正。沈志聰跟那女人關係很差，三天兩頭吵架。有次女人吵漏了嘴，把這事兒給抖落出來了，說要不是看在他爸的份兒上，就送他去坐牢。

女人是從沈志聰兜里發現了一張沾有墨汁的錢才起疑的，那張錢是她自己經過手的，印象深刻。

沈志聰在他爸的盤問下，也承認了。

可那會兒趙剛已經判了刑，也只能這樣了。

5

周鳳憤憤道：要不是這七千塊，你也不會判這麼重。最多拘留幾天。我之前恨你做賊，恨得要死，眼睛都哭腫了。想不到……

趙剛這才注意到，周鳳胳膊上有傷，袖子擼起來一看，整條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經不住趙剛一再逼問，周鳳承認是沈志聰打的。

你出了那個事兒，爸媽把我一通數落，說我瞎了眼。那陣子家裡接連倒霉，先是我媽病了，後來我弟又打傷了人，沒錢賠，人家要告我弟。是沈志聰拿錢給我家渡過難關的。但有個條件，就是跟他處對象。也不怪他，那麼多錢，我要不跟他有點兒關係，他爸憑什麼拿錢？就這樣，我倆在一起了。

說到這裡，周鳳臉上頗有些慚愧。儘管那會兒趙剛犯了盜竊罪，但他倆好歹處了那麼久，山盟海誓的。她那麼快就跟別人好了，多少有點兒說不過去。

但趙剛的注意力不在這上頭，他問周鳳，他為什麼打你？

他太能敗了。他爸給他的錢，全給他敗光了。他根本不會經營，還自以為是。有時候勸他兩句，他就急……

一下子知道了這麼多事兒，趙剛有點兒懵。

從知道了他倆做了夫妻，到跟沈志聰見了面，再到周鳳來找他，一茬接着一茬。他還沒來得及從那七千塊錢里跳出來，就又看見了周鳳滿身的傷。

一時間，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趙剛的心就這麼給周鳳攪亂了。

就像平靜的湖面投進了一顆魚雷，轟然炸裂，整個湖底都震翻了。那些經年累月的湖底沉渣都翻湧上來，使得湖中一片渾濁。

6

趙剛跟沈志聰再次見面是在一星期後。

周鳳突然給趙剛打電話求救，話說到一半兒，一聲慘叫，就斷了。趙剛聽出來，那頭有沈志聰的聲音。

毫無疑問，兩口子又打起來了。周鳳跟趙剛說過地址，趙剛二話不說就開車去了。

沈志聰打周鳳，是因為知道了周鳳跟趙剛私會的事兒。他在她包里發現了趙剛的名片。

周鳳跟趙剛後來確實又見了幾次，都是周鳳找的趙剛。她心裡有太多的苦水無處倒，需要找個人傾訴。但兩人確實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可憑着他倆以前的關係，誰會信呢？

趙剛趕到後，兩個男人不可避免地大打出手。

誰能想到，就在五年前，他倆稱兄道弟，一起喝酒，一起抽煙，一起談理想談人生，一起做白日夢，晚上一起去撬門，一個開鎖，一個望風……現在卻為了一個女人，徹底撕破了臉。

打鬥中，周鳳想幫趙剛，被沈志聰怒氣沖沖地一把掀翻了，頭撞到了茶几上，磕破了皮，當場血流如注。

本來，趙剛在他倆的婚姻問題上還有所猶豫，現在親眼目睹了周鳳的處境，她又為他受了傷，趙剛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趙剛找沈志聰談判，讓他跟周鳳離婚。周鳳家當年欠他的錢，他還。

彼時沈志聰已經山窮水盡了。他想一出是一出，做什麼賠什麼，家裡的錢已經給他敗得差不多，如今連過日子都成問題，還欠着一屁股債，時不時有人上門要債。周鳳早就要離，沈志聰一直不肯。

聽說趙剛要給他錢，沈志聰笑了：喲呵，還真發了啊！想不到啊，坐過牢的人，還能當老闆！敢問趙老闆，打算給多少啊？

趙剛哈哈一笑，給錢有什麼意思？這樣吧，我手頭正好有個項目，本來打算自己做的，你要看得中，就拿過去。做得好，穩賺二十萬。

沈志聰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趙剛說，你以為我這趟回來幹嘛的？就是為了搞這個項目賺錢啊。你要不信，可以隨便找人打聽，反正老家這些人，你都認識。

臥槽，真的假的？就為了一個周鳳？

這你別管。你就說答不答應！

7

辦完項目移交手續，沈志聰心裡樂開了花。他想不到世上會有這麼傻的男人。為了個爛貨，錢都不賺了。

周鳳是好女人嗎？他不覺得。

離就離吧，反正打打鬧鬧的日子，他也過夠了。

而拿到離婚證的那一刻，周鳳哭得稀里嘩啦。她說趙剛，你為了幫我連項目都不要了，值得嗎？我當年沒有等你，嫁給了沈志聰，你就不怨我嗎？

趙剛說我怨你什麼呀？我犯了罪，坐了牢，你離開我是對的。難不成讓你嫁一個盜竊犯，被人笑話啊！

你算什麼盜竊犯啊，那錢明明是沈志聰偷的。

可門是我撬的，內衣是我拿的，不管偷沒偷錢，都是盜竊。是盜竊，這個罪名我就認了。我不怨你，你也別替我喊冤。

趙剛的豁達讓周鳳打心眼兒里佩服。周鳳問趙剛後面打算怎麼辦，趙剛說這邊的事兒了了，也該走了。他的生意都在外地，熟門熟路。

說到這兒，就沒後話了。周鳳不知道他是有所顧慮還是怕被拒絕，竟隻字沒有跟她提複合。

他以前給她寫過那麼多信，她一封也沒回，他是不是對他自己沒信心了？想想男人也挺奇怪，甭管他多麼成功，多麼有錢，到了心愛的女人跟前，還是抖抖索索不由自主就矮了一截……但都到這一步了，周鳳可不想放過這機會，他能為她捨棄賺錢的項目，足以證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她只消稍作暗示，他肯定會鬥志昂揚，把她追回去！

再說，當初她也算負了他，現在也該她主動一回了。

8

然而，正在周鳳計劃着怎麼跟趙剛捅破窗戶紙時，趙剛約周鳳吃了頓飯。

吃完了，他鄭重其事跟周鳳碰了個杯說，周鳳啊，我要走了，以後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啊！

周鳳一驚，你要走？什麼時候？

明天。車票都買好了。

你、你一個人？

我一個人回來的，自然也是一個人走。

周鳳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握着酒杯的手有些發抖。

趙剛又說了兩句告別的話，周鳳聽不下去了，哽咽道：趙剛，以前我倆沒能在一起，是我耳根子軟，不信你。但現在我已經離了，你就不想帶我一起走？

趙剛卻仿佛猜到她會說這番話似的，眼皮子也沒抬一下：周鳳啊，人都是會變的。世道在變，環境在變，人心也在變。如今，你不再是當年的你，我也不再是當年的我了。咱倆，未必合適。我給你寫過信，說做不成戀人就做兄妹。現在還是這句話……

周鳳喝得爛醉如泥。

趙剛第二天要趕早坐車，沒法兒照顧她，就另外找了個人送周鳳回家。周鳳迷糊醒來，看見這人，陡然色變。

因為這人不是別人，是周鳳跟趙剛共同的髮小。

發小以前就在郵局上過班，趙剛當初在監獄中寫給周鳳的信，全部都是他派送給周鳳的。

更具體點兒說，是他親自交到周鳳手裡的——是的，那些信並沒有被誰攔截，而是周鳳收下了，但她懶得回。那會兒趙剛在工地，能有什麼出息？回了也是白回，她不會再跟他在一起的。最後一次，她索性當着發小的面，把那信扔進垃圾桶了。打那以後，趙剛再沒給周鳳寫過信。

只是周鳳並不知道，這麼多年了，發小居然一直和趙剛有聯繫。

周鳳全身發涼。

這時她才知道，她從一開始就穿幫了。

9

其實周鳳欺瞞趙剛的，又何止信件的事。她打一開始就知道那七千塊是沈志聰拿的。她去沈家借收音機，門沒鎖，沈志聰他爸在盤問沈志聰錢的事兒，沈志聰招了。

她知道趙剛冤枉，知道沈志聰品行不端，但還是決絕地嫁了沈志聰。因為沈家條件好，能給她富足的生活。而趙剛家，太窮了。起初跟他談，是圖個新鮮，後來想分手，又沒個正當理由。這個節骨眼上趙剛盜竊被抓，也省得她找藉口了。

哪知婚後生活一團糟。沈志聰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幾年下來把老頭子的錢財散盡了。兩個人三天兩頭幹仗，雞犬不寧。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從老同學那兒得知，趙剛發達了。

她沒想過趙剛會發達，那一夜，她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後悔當初扔了趙剛的信，沒跟他保持聯繫。

再然後，趙剛回來了。

她故意把名片裝在包里好給沈志聰看見，故意讓他鬧起來，故意讓他打自己，故意叫趙剛來救自己。

甚至於她為趙剛負傷，也在她的計劃範圍之內。

她要讓趙剛目睹她的不幸，從而挽救她。逼他出手的同時，也順便判斷一下他的經濟實力。

沒想到趙剛為了她，連賺錢的項目都能捨棄，着實讓她意外了一把。他這麼豪氣，倒便宜沈志聰那孫子了。

她以為老天給了她翻盤的機會，卻不知道，如今強勢而歸的這個男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傻不拉幾的愣頭青了。

周鳳說她沒收到過趙剛的信，趙剛就笑了。他隨即讓人去查了一下，知道這幾年她跟沈志聰確實爭吵不斷，但周鳳並不像她說得那麼柔弱，不過是兩個同樣精於算計的人狗咬狗罷了。

不離婚，不過是財產方面談不攏。

周鳳這算盤，打得多響啊！

趙剛雖然什麼都知道，但憑着過去那點兒情分，還是決定不拆穿周鳳。她跟他說想離婚，離不掉，他就幫她離婚得了。那項目他之所以會扔給沈志聰，是因為仔細分析考察後，發現項目雖然粗看利潤頗豐，但實際陷阱很多，稍不留神就容易掉進坑裡。他出於安全起見，不想冒這個險。沈志聰想搞，就給他得了。憑他那辦事兒的德性、能力，只希望他別到頭來債務纏身，逼得跳樓才好。

趙剛走了，了無牽掛地走了。

沒有報復的快感，只有了卻心事的暢快。

他幫周鳳離婚，並不是出於報復，他是真的覺得這樣精於算計的兩個人在一起沒意思。人活着，跟不值得的人死磕下去，兩敗俱傷，何苦呢？人固然要為自己謀求一個好的將來，但卻不能喪失了人情味兒，否則和行屍走肉有何區別？

還是那句話，世道在變，環境在變，人心也在變。你會算計，別人也會成長。有那鑽營的時間，莫如用心打磨自己，強化羽翼。自己有了，方才高枕無憂。不必跟人撕，跟人磕，跟人斗，流血又流淚。

畢竟，誰也不是傻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