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殘障母親的自白：生育自由權和孩子爭奪戰

一年一度的母親節剛剛過去。經過了昨天一整天朋友圈裡祝福與讚頌的刷屏，或許我們更應該藉助節點意義的時刻，去重新審視母親這一角色在不同時代的處境。這幫助我們發現更多被遮蔽或被忽視的群體。今天，我們特別推送一位殘障母親的親歷口述，為我們講述她在「成為母親」前後的真實經歷。

口述者丨夏偉偉

（視力障礙者，盲人按摩師）

導讀、摘編丨秦無憲

無論作為女人，還是作為母親，每個人都經歷過從小到大的成長，年齡的增長會帶來身份意識的轉變，進而遭遇經歷不同時刻的喜悅與困境。有時候，當頌詞滿溢而出之際，感恩似乎成了某種自我諒解的藉口，抑或成為殘忍的現實忽視。在這一點上，我們往往會經常因為情感潮流所帶來的過分豐沛，以至於忽視了更多需要真正去面對的現實。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較之於過分盈餘的感恩情感，抑或簡單熟套的感謝話語，我們或許更需要去聆聽母親真正的故事，無數的細節才能真正地喚起我們內心的真實情感，才能讓我們更加質感地體會子女與母親之間的生命聯繫，才能更加觸動我們內心深處的腺海神經。故事的匱乏，往往讓我們將社會習俗的意識形態當做理所當然的情感方式，而缺乏真正面對的情感勇氣。

今天，我們特別推送一位殘障母親的親歷口述，為我們講述她在「成為母親」前後的真實經歷和生活體驗。他人的故事，往往能夠呼喚我們重新看待自己周遭的生活。就像文學評論家詹姆斯·伍德談論文學時說的那樣，文學的細節有助於拯救麻木的生活，故事的細節往往如針刺的痛感一般，將我們從麻木庸常的生活泥淖中打撈出來，使之重新陌生化而重新關注生活，重新呼喚審視的情感，而非俗套的感受。

口述者是一位來自河北衡水的盲人按摩師，在她二十年來的人生路上，遍布着坎坷的經歷。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在家中，我是被父母以愛捆綁的殘障女兒；在婚姻中，我是被丈夫和婆婆控制的『生育機器』。在從小到大的唯唯諾諾與委曲求全中，我一步步地迷失自己。」通過口述自己的經歷之後，她也開始不斷地反問自己——「什麼是愛？這是我想要的生活嗎？我可以做一些什麼？」

由於視力障礙，「看不見」成為人生種種追求的阻礙。在成人的世界裡，「看不見」成了她撕不掉的標籤，也成了別人對待她的藉口。無論是父母對她的「保護」，還是婆婆對她的「算計」，抑或丈夫對她的「冷漠」，「看不見」似乎成為了一切行為理所當然的最佳說辭，似乎天然地造就了如此待她的合法性。為此，她遭遇了父母的衝突、情感的背叛、婚姻的算計、生育的欺騙和孩子的爭奪戰爭。

儘管有着諸般的遭遇，抑或視力的障礙，但她從未放棄對生活的追求，也沒有放棄正常人的生活感知。在盲校里，她不顧老師和同學的反對，也渴望着欣喜的愛情；在婚姻里，她不顧父母的反對和內心的疑惑，毅然在夜半選擇了私奔；面對婚姻的算計和生活的打擊，在反抗絕望與重新開始之餘，也會以善良之意與生活和解。最終，「義無反顧地與過往的生活切割，撕下所有的標籤，勇敢地、獨立地面對未知的一切，做真實的自己」。

整個故事圍繞的是生育給她帶來的人生變化：從她私奔爭取幸福開始，為我們講述她如何「成為母親」、「母親」的身份給她帶來了什麼，在「孩子爭奪戰」之後，她又如何從生活的廢墟上重新站起來。在故事的結尾，她說：「我依然相信愛情。」在孩子判給男方之後，她說：「只要他生活得好就行了，不管他跟誰生活，能有一個很好的生活就行。」

下文只是她口述的後半段，節選自《陽光下的我們：殘障女性口述故事》（楊柳編，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0年3月版），章節原標題為「撕下殘障與妻子的標籤，我獨立、堅強且無畏」，由出版社授權刊發，較原文有刪減，小標題為編輯添加。

《陽光下的我們：殘障女性口述故事》，楊柳編，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0年3月版

1

壓抑的婚姻：

夜半私奔、被迫流產與生育機器

我們畢業之後，我回到家裡，父母就不讓我出去了，直到男朋友來接我，在家待了不到一個月。我是從家裡偷着走的，是在7月暑假的時候。和男朋友提前說好了，趁着我父母不注意的時候，半夜就自己偷偷地溜出去了。

我悄悄準備了一點東西，也沒有帶太多東西，就帶着我自己的一個小包，因為我一個人也拿不了那麼多東西，而且我帶的東西多了，也不是很方便。裡面有我平時用的電器，也包括隨身用的一些東西，連衣服我都沒帶。那時候我對象在德州，因為德州離我們家比較近，他和他叫的另外一個同學從德州打出租車過來接我了，然後我就離開家走了。

我離開家和他在一起以後，他表現是比較平常的，平時什麼樣就還是什麼樣。平時我不惹他，也沒有出現什麼矛盾。雖然他脾氣是不好，但也不是說隨便發脾氣。只是和別人之間發生問題、發生衝突的時候，他才會脾氣不好。談戀愛的時候，也和他吵過架，當時他挺生氣的，但那時候他沒有對我動過手。

一吵架或者分手的時候，我們倆都態度不好，他對我態度不好，我對他態度也不好，然後我先對他態度變好，然後慢慢就好了。也不是說一吵架就要分手，要分手總共有一兩次吧。後來我對象就是說，分手就分手。後來我是叫控制不住還是說堅持不住呢？怎麼說呢？過了一天，我又給他打電話，他說什麼都不講了，不談了。後來我又給他打電話，對他又說話又好什麼的，後來他也就好了。我好像跟他說過，我們不要分手了。複合之後，他還是和以前一樣。

因為當時我家裡人不同意，所以我們就去一個地方上班去了。那段時間是在離他們家比較近的一個地方工作。我當時和他在同一家按摩店工作，是他的家人給介紹的。他們家也屬於德州市，但離德州比較遠，是德州市慶雲縣的。

大概半年之後，他家裡人提出來要我們結婚，當時我就想，結婚就結婚。但其實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考慮要這麼早結婚，也不想這麼早結婚。後來我想，因為我們家裡人不同意，在一塊上班的時候，他家裡人也給了我很多的幫助，所以我想，他們家人要求結婚，那就結婚吧，反正到時候也是結婚這個結果。

當時是我婆婆提議我們去領結婚證的，是在畢業之後半年才領的，那時已經是年底了。辦酒席的時候，我父母就同意了，說「反正你們也都願意，那就同意吧，你們自己都願意，那就這樣吧」。好像他們當時也沒辦法了，所以就同意了。

剛開始走入婚姻，我是一種特別單純的心態，想法也很單純，對未來有很多美好的期待和憧憬。但我婆婆是一個表面演戲特別好的人，隱藏了很多算計，她就是把我當成了生孩子的工具。

在這半年時間裡，我們也沒有多少工作，也沒有多少收入。結婚之後，我的想法是暫時先不要孩子，我們先工作，因為各方面的條件都不好，他們家的家庭條件也不好。等工作一段時間，各方麵條件成熟了，收入也稍微穩定一點了，再考慮一下孩子的事情。

但是他父母，尤其是他媽媽，就不讓我出去工作了，就是讓我在家裡懷孕生孩子。我就跟對象商量這事，但他是那種比較聽從他父母的人，他父母讓他怎麼做他就怎麼做。我有想法也沒什麼用，他就一直保持沉默，不管不問，父母怎麼安排他就怎麼做。

婆婆經常關心我懷孕的事情，不讓我出去工作，也沒有讓我對象出去工作。一直到我懷孕之後，我婆婆才同意讓他出去工作。我那個時候太年輕了，即使覺得不舒服，但也沒有特別強烈堅持自己的意願，還是聽從了他們的話。

那段時間我跟父母有聯繫。我父母對我對象已經接受了，因為他們同意了，我們都結婚了，而且我父母對我對象的態度還是比較好的。我也沒有跟我父母說我的不適，畢竟當時是我偷偷走的，是我自己同意的，是我自己選擇的。

和他結婚之後，三個月還是四個月，我就懷孕了。結婚之前，從我偷偷走的時候算起，五個月之後我又回了家。我當時也是不敢回，怕我父母不同意，怕我回到家裡父母再把我扣在家裡不讓我出去了，當時我也是帶着一種僥倖的心理回去的。

在偷偷走一直到我回家的這段時間，一共是五個月，這段時間裡我做了一次流產，大概是秋天之後，不過這件事情我父母到現在都不知道。當時去檢查，發現這個孩子發育不好，留不住了。我當時的想法是不留下來，但他父母的想法是讓我留下來。因為那時候我是偷着出去的，他父母不讓我回家，就說：「你先不回去，等你一年以後生了孩子，帶上孩子，再回你們家去。」那是我們還沒領證之前的事情。我那個時候剛懷孕沒多長時間，就檢查出來孩子發育不好。檢查之後，我就大出血了，不流產不行了，當時差一點休克了。

大出血的時候我沒有什麼感覺，醫生把我轉到做流產的手術室去了，直接就打止血針止血，然後一邊打止血針，一邊把這個流產手術給做了。流產的時候是特別疼的，因為已經來不及打麻藥了，如果再去打麻藥的話，會耽誤時間，所以直接就做流產了，當時我真的好痛。

經歷這件事後，我真的覺得不管孩子是男女，儘量在沒結婚的時候不要去流產，每一件事情都要考慮好了再去做。因為做流產確實是很疼、很受罪的一個事情。

當時他不在我身邊，他父母在。後來在我休息養傷那些天，他爸媽就是說，「你做完流產以後，再接着懷孕，趕緊地懷孕」。就是說趕緊要孩子，趕緊懷孕，但我當時還是不打算要小孩子。我對象知道我流產後，什麼態度也沒有，也沒有關心我，也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他也不會這些。我做完手術之後直接就回他家裡去休息了，但我沒怎麼在床上休息，平時還是自己在做什麼，只是在他們家。只是剛開始那幾天沒有怎麼出去，但是基本上我都沒有躺在床上，還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還是該做什麼做什麼。在我做完流產的時候，他還在上班，當時我們就分開了。我一直在他們家裡休息，也就是說他過了好多天之後才回來的。

6月的時候我又懷孕了，懷孕之後，我對象就出去上班了，一直到我生孩子，他也就回來過幾次，然後在我生孩子的時候，他都沒在我身邊。其實生孩子的時候他是打算在家的，但是他媽媽不讓他在家，他媽媽說「你在家能做什麼，出去上班」。他媽媽讓他出去上班，說什麼也不讓他在家陪我，然後他就走了。我對象他也不是孝順父母，他就是聽從父母的話。他平時跟他父母說的話也不多，就是聽從父母的話，自己沒有太多的主意，沒有什麼主見。

《性別視角：婚姻與家庭》（台灣婦女/性別研究文叢），王金玲、黃長玲主編，姜佳將、高雪玉副主編，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8月版

2

「看不見的孩子」：

婚姻算計下的孩子爭奪戰

在我生完孩子後，婆婆不讓我碰孩子，不讓我抱孩子，也不讓孩子跟我們在一起，一切都由她霸着。她的理由就是：「你們都看不見，你們眼睛不好，孩子不能跟你們在一塊，你們要碰着怎麼辦？你們要是壓了怎麼辦？不能跟你們在一塊，不讓你們看着！」

我是順產，當時我對象的姐姐先把小孩抱了過去。那天晚上，我對象的姐姐就說把孩子放在我身邊，因為小孩一直在那哭。他姐姐就把孩子放在了我身邊，不哭也不鬧。但我婆婆就說，「孩子不能跟她在那兒靠着」。他姐姐就說，「讓他跟他媽媽在這看着挺好的，他不哭也不鬧」，她幫我說話。但婆婆就說：「不行，她要是碰着了怎麼辦？不能讓孩子在這！」就直接又把孩子抱走了。算一算和孩子在一起，差不多也就是四五分鐘的時間。後面也不是一直沒見到孩子，但婆婆就是不讓他跟我在一起。她的理由就是：「你們看不見，你們看不好，不能讓你們看。」

她一直霸着這個孩子，我感覺她一直想把這個孩子當成是她的。她不讓孩子跟我在一起，孩子吃奶的時候她就給我打電話，讓我到她屋裡去喂，餵完之後，我就再接着回去；或者她抱着孩子來找我，吃完了奶，接着就抱走孩子。晚上的時候也不讓孩子跟我在一個屋裡睡。再後來時間長了，因為孩子經常跟她在一起，我婆婆就說：「孩子不願意跟你在一塊，他只認我，不認你！他就願意跟我在一塊。我都看他看多了，我經常看他，他就認我！離開我一會兒都不行，他沒有我不行！你看你生這孩子怎麼樣？他就把我當成他媽了！他認錯人了！」

因為我一直是自己一個人在面對我婆婆，一個人在跟她要孩子，但我一直就要不過來。雖然我一直跟她要，但她就是不給我。我就跟我對象說，但我對象什麼都聽從他父母的，他父母跟他怎麼說，他就怎麼聽。我不認同他父母的看法，我跟他溝通過好多次，都起了衝突，但是沒有用，他還是比較聽從他父母的說法。

確實，孩子小時候並不是說跟着爺爺、奶奶在一塊生活，就覺得父母不養他，將來長大以後就不是你的孩子了，不是這麼回事。但是孩子不管是什麼時候，還是要多和父母在一起，多和父母接觸，這樣比較有利於孩子各方面的成長。

我給我對象提過，我跟他說，我們還是要多跟孩子在一起，我們得一塊跟我婆婆要這個孩子。我對象就說：「要你跟孩子在一起，你能看得了孩子嗎？我反正承認我看不了。」「哎，」我說，「你承認你看不了，那你說，你生孩子幹什麼呢？如果說你不負做父親的責任，那你做父親幹什麼呢？」其實我也逼着他，然後他說：「你能看得了嗎？」「我並不是說，我現在就特別肯定地說，我一定能看得了，我肯定行，我肯定能看得了，但是很多事情你可以試試。再怎麼說，咱們是父母；再怎麼說，孩子他是咱們自己生的，我們有權利和義務去做自己的事情，並不是說別人能代替得了這個位置的，並不是說他爺爺、奶奶可以代替這個位置的。你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現在她，你的媽媽，等於把我的所有位置都給占據了。」我就跟他在這個事情上進行溝通，然後就產生了矛盾。

我跟他父母之間，因為很多的事情，主要是要孩子，還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也存在矛盾。剛開始的時候，我跟我對象說過我跟他父母之間的一些問題，但他也不管不問，一直保持沉默，而且有的時候還說我事多，把問題都推到我身上，最後甚至說所有的問題都是我的問題。「你事兒多，就你愛鬧事兒，你怎麼這麼多事兒？」他就這樣說。所以後來我也就什麼都不跟他說了，這還有什麼意思呢？

主要是他的媽媽特別強勢，想讓我什麼都聽她的，但她不想讓我養自己的孩子。她想：「我就一直霸着。」因為她想讓我什麼都聽她的，有的時候我就是不聽她的，就是不按照她的想法去做。她還特別能吵，如果跟她吵的話，我確實吵不過她。她嗓門特別高，有的時候吵着吵着，我就感覺，你越跟她吵，越想跟她比，好像在跟她比賽，就感覺你越是比不上她、追不上她。她也不是說話不清楚，平時的時候她也會在一些問題上吵，一些小事上也會大吵特吵。

到現在為止（當然現在是已經分開了），我都沒有覺得我們這段婚姻有相愛的感覺，反而覺得，我在這個婚姻里感覺更多的是：怎麼去攻擊別人，怎麼去算計別人，或者是說怎麼去對付別人的一些東西。當然現在我還是做不到這些，其實我只是看到了那一方面，但我是做不出來的。因為剛開始我是真心實意、全心全意去面對的這樣的一種態度，以一種特別單純的態度去面對婚姻的。等到幾年之後，分開的時候，得到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其實我特別不願意說我最後的這樣的一種感覺，因為我僅代表我自己，我不想去影響別人對婚姻的看法。其實婚姻還是比較美好而有意義的，並不是說很多婚姻都是像我們這樣的，我僅代表我自己是這樣的。因為我們也是剛分開時間不長，我也是剛從裡面走出來。因為我經歷的這個過程、面對的那些人是這樣的，他們讓我看到了這樣的一種態度，但並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這樣的。

最後我在婚姻里，什麼都沒有得到。其實我結婚之前還是有工作的，後來他媽媽不讓我出去上班了，讓我在家懷孕生孩子，但生了孩子之後，她又霸着孩子不讓他跟我在一起。最後，我在他們家裡實在待不下去了，我實在是面對不了他們。因為我一直跟他爸媽吵，到最後我實在是吵不過他們了；而我對象直接就不管不問，要不然就是幫他父母說話，或者把所有的問題和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來，認為全都是我的事情，有的時候還說我事多，說我愛鬧事。我跟我對象的關係也越來越差，我和他父母之間的問題，最後演化到我們倆的事情上。到了最後我們倆的感情也慢慢地惡化了，後來也就分開了，就這樣。

我為什麼感覺是一種算計，因為我感覺我是讓他媽媽害的。他媽媽讓我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孩子，失去了這個家庭。最後分開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有得到，包括孩子也沒有得到。結婚之後差不多有三四年的時間裡，包括我懷孕還有生孩子的這段時間，我一直也沒有上班，沒有收入。我們兩個所有的錢基本上都被他父母拿走了，最後什麼都沒有，連錢我也沒有得到。

《二孩，你會生嗎？：生育意願、生育行為和生育水平關係研究》，顧寶昌、馬小紅、茅倬彥主編，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4月版

3

離婚前還逼着要孩子：

丈夫就像不存在一樣

從他們家出來之後，我身體如果休息好的話，是沒有什麼事情的。但那個時候也沒有怎麼保養好，生孩子的時候，我對象也不在我身邊，他媽媽讓他走他就走了；我住院的時候，特別想讓孩子跟我在一起，但我婆婆說什麼都不讓，不讓他靠着我，不讓他跟我在一起，也不經常讓我見；再有就是我坐月子的時候，我婆婆對我的態度，冷言冷語的，特別不好。

我生完孩子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就貧血，挺厲害的。我那時候稍微活動多一點，就感覺渾身發酸。我不願意動，我婆婆就讓我不要老是在床上待着，「你要多下來轉一轉，要不然你時間長了不下來，你老是在床上待着，你就不會走路了」。我下來之後，感覺走上幾步，就全身都發酸，我就不願意走了，我就回去了。然後我婆婆看到就說：「讓你下來轉轉，你怎麼又回去了，你不轉的話，平常就不會走了。」我說「我不願意轉」。再有一個，我生孩子的時候，雖然是順產，但是有一個側切的，也是稍微縫了幾針，還有一個傷口，這個傷口還特別疼，一動它就疼。但是我婆婆就說：「還能有不疼？哪還有不疼的事兒啊！你看你那虛的，這哪還有不疼的事？哪有不疼？怎麼會不疼呢？」然後說個沒完，態度特別不好，一直就是冷言冷語的態度。她還說：「實在不行讓你媽媽來！要不讓你媽媽來！」

生完孩子第七天的時候，我對象回來了，他回來之後也沒有做什麼。有一次，我婆婆對我說話，冷言冷語的那種，態度特別不好，讓我聽了特別不舒服，就自己在那掉眼淚，也沒人管。我對象就在那坐着，就像空氣一樣，就像他不存在一樣。他為什麼會這樣？但是他就像空氣一樣，像他不存在一樣，也不管我的事。

其實在我還沒有去他們家的時候，我們在學校的時候，我感覺我們倆還可以。後來我從我們家偷偷走，自從他把我帶到他們家之後，他就好像把一切都交給了他父母，他也不照顧我了，也不管我的事了，之後都是他父母在照顧我，他父母在幫我做什麼事情，他就不管了，對我不負責了，這個是我覺得婚前婚後最大的不同，感覺就和之前不一樣了。

其實，結婚之前我也看到了他在家裡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但那時候我還是堅持跟他去領證的。不過我那時候也猶豫了一下，腦子裡突然這麼猶豫了一下。我在想，我來他家裡有一段時間了，也看到他在家裡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了，包括他和他父母之間的關係。我當時其實有點不太滿意，認為得考慮一下，得考慮好了。一定要跟他結婚嗎？後來我就在想，也只能跟他結婚了，就結婚而已，那又能怎麼樣呢？

我在家裡偷着出來的時候，是他把我帶出來的，而且我出來之後，他父母也給了我很多的幫助。我當時也沒有帶衣服什麼的，她父母幫我買的衣服，所以那時候比較感恩，就感覺他家裡人給了我很多的幫助。那我呢，不能到這個時候再說我不結婚，不跟他結婚，這不就等於對他們家是一種欺騙嗎？我想，結婚就結婚，結婚應該也沒有什麼事情，反正我父母也已經同意了。然後我就去領證了，就結婚了。

婆婆對我態度的變化，應該說主要是在婚後，特別是在我生完孩子之後。生孩子之前，在我懷孕的那段時間裡，我對象沒有照顧我，都是我婆婆在照顧我；生孩子之後，在我坐月子的那段時間裡，他爸媽照顧了我一點，我對象是一點都沒照顧，我基本上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其實他爸媽也沒怎麼照顧我，因為光照顧孩子，基本上都不怎麼管我，即使照顧了我一點，也是帶着怨言的。我婆婆就說了：「你看我還幫着你，我還得照顧你。你說，別人的婆婆哪有照顧得這麼周到的？」她都是帶着怨言的。後來沒多少天，我感覺自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我就不想讓她照顧了，我就不需要她了，我就說「沒事的」，我自己去做。所以很多事情我就自己做了，也就不讓她照顧我了。

變化為什麼會這麼大，這個事情確實就在於：生了孩子了。這就是為什麼到最後我才真正明白——他們家人把我看成生孩子的工具了！之後我們分開的時候，他父母不想讓我們離婚。我剛生完孩子的時候，他父母就想讓我再去辦二胎證，生二胎。我自己堅持不要二胎，一直到最後他們也沒有辦法了。

他父母讓我們倆去辦二胎證，我對象就準備去，我說「那行，你和你媽媽去吧，我是肯定不去的，我不想去」。他父母開始對我態度不好，用各種說辭來說我：「為了你們兩個好……趁着我們現在年齡還不大，給你們兩個多帶幾個孩子，將來孩子長大了，照顧你們。為了你們兩個好，你看你還不要。」他父母后來又跟我說：「你去辦吧，現在都說了，你只要是在懷孕就給錢！」他們也用了很多辦法，但是我一直堅持不去。再後來我對象他媽媽上我們家去，讓我父母勸我，到最後我就是堅持不去。我對象就說了：「以後要是再生一個孩子，給你看還不行？」我說：「不行，那我也不生，那我也不辦。」我堅持不去，一直就沒辦，所以最後這個事情也沒辦成。

最後我們分開的時候，我對象的父母特別不同意我們離婚，因為他們還是想讓我回去再生二胎。我對象他也不想離婚，因為他聽從他父母的。但平時我們倆吵架的時候，他說：「你不要拿着離婚這件事情來要挾我，我不怕你，我也不怕你離婚。你不要拿別人來要挾我！」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

其實我是跟他們家人生活不下去了，主要是我自己一個人實在是面對不了他的父母，我對象他又是這樣的一種狀態，他也不承擔責任，他好像沒有責任似的，他什麼都不管。讓我自己一個人去面對，我就感覺實在是面對不了了。最後的時候我也是在他們家待不下去了。最後，我什麼都沒有了，包括我個人的低保。

結婚那幾年，基本上錢都被他父母拿走了，當然其實這個事情我當時是同意的。因為我對象那邊的家庭條件確實也不好，然後他說他在家裡安暖氣，還有各種事情，包括我對象他父親又承包了一個加油站什麼的，都要用錢。小的數字我沒算，我把大的數字算在一塊，我們結婚3年多，他爸媽在我們那拿走了4萬多塊錢。還有我生孩子的時候，因為我們家和他們家離得比較遠，我父母這邊的一些親戚什麼的，就把錢給我爸媽了，讓我爸媽給我帶過去。我爸媽去他們家看我的時候，包括我爸媽給我的一些錢，還有親戚給的錢是一塊帶過去的，差不多有兩三千塊錢，我公公、婆婆全都自己收起來了，我連見都沒見到。我回家以後，我父母還問我：「我們那些錢都是給你的，怎麼你公公、婆婆他們自己收起來了？」

我現在這麼想，可能他們家裡的條件也確實不好。如果他們家條件還可以的話，就不會沒這點錢，生活也不會活得那麼算計；或者說，只是這一點錢，他們家也不會去做這個事情。其實我也想不太明白，那時候我確實感覺到他們家的條件不好，所以每一次他父母向我們要錢的時候，我對象給他們，我都是同意的。

到最後的時候，我就跟我對象說：「你看，咱們結婚好幾年，錢基本上都讓你父母給拿走了。」我對象說：「這個你別說，當時也是你都同意的。並不是沒給你說，並不是你不知道，也並不是你不同意。說起來，說什麼呢？」對，還真是這麼回事，其實我也沒什麼可說的，因為這些事情我都知道，當時也都是我同意的，但是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種情況。

4

離婚後的虛情假意：

「你要是活不下去了，我肯定還收你！」

我是2019年徹底離的婚，但其實我們已經分開有兩年多的時間了。一直是各種的手續程序，徹底地把這個事情結束掉是在2019年。我不是突然想離婚的，剛開始分開的時候，我還帶着我們可以和好的希望。剛開始是2017年分開的，慢慢地，時間長了，我們的感情越來越惡化，到最後就沒法再和好了。我在他們家待不下去了，他父母欺負我，我又對付不了他們。

我跟我對象兩個人的感情已經惡化了，我們一定要離了。他的態度也很強硬，一直軟不下來。2017年剛開始我一直在我家裡，快到年底的時候，我去天津了，所以說我現在才出去一年多。我是去一個按摩店裡工作的。說實話，我都好多年沒有工作過了，也沒做過這些工作了，放下好幾年了，我再重新去工作的時候，很多技術、很多方面都做不好，很欠缺，所以才有後來去唐山學習這樣一個事情。

當時他們家裡人特別不同意我出來，但剛開始我們分開生活的時候，我在我們家裡待了一段時間，後來我去天津的時候是從我們家裡出去的，沒跟他們說自己就出去了。他父母知道這件事後，希望我回去生活，回去過日子。怎麼說呢？他的媽媽可以說是特別會演戲。他父母來到我們家的時候，他媽媽對我態度特別好，但只要是回到他們家，她態度直接就變了，有點什麼事情就是大吵大鬧的態度。包括最後我們分開時，他媽媽都一直是一個表面上看起來很好的人，對她不了解或者沒有和她生活過的人當然是看不出來的。她是一種特別虛偽的狀態，只有跟她生活過的人才會了解。

分開的兩年中，我婆婆的態度一直沒有改變，對我一直都挺不好的，她跟我一直沒怎麼聯繫。因為說實話，雖然我和我對象的感情最後已經和好不了了，但在整個的事情裡面，還是我和她之間的矛盾最大，問題最大！我公公比較聽我婆婆的話，但總體來說，他給我的感覺還是可以的，剛開始的時候他也是站在我這邊的，對我比較好。後來因為我跟我婆婆的矛盾惡化了，他就什麼事情都跟我婆婆站在一起了，他們就站在一起跟我吵了。

因為他們那邊一直拖着不肯簽字，所以拖到現在。我直接就去離婚了，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麼財產，因為我們這邊的錢基本上都讓他父母拿走了；再一個就是，我們這邊包括我結婚的時候買的那些東西，我都放棄了，我就不用再糾結那些東西了，他們家用就好了。

分開後，我也沒有感覺輕鬆一點，感覺比較平常吧，因為很多事情我們還是要向未來努力的。就是說，你再怎麼樣，你還是要自己一個人生活，你更得努力，只有你自己去努力生活，你才能讓自己生存下去。

最後分開的時候，我的家人都對我帶着一種指責、責備的態度：「你半夜偷偷走，感覺特別好的這個對象，是你自己選擇的。但最後，你看你，自己的路走成這樣了！」到現在，其實我的家人他們都對我是另外一種眼光，就說：「你看你，現在你的婚姻失敗，你從婚姻出來之後，什麼都沒有得到，一分錢都沒有拿出來。你說你，婚姻失敗，你還什麼都沒有得到，現在什麼都沒有！」

現在我的家人對我特別看不起，當然我不在乎他們怎麼去看。可能在很多人看來：婚姻失敗了，而且最後你什麼都沒有得到，你什麼都沒有；你也就這樣了，你也就不行了，你完蛋了。我現在已經習慣了，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了。有些同學說：「你心裡不難受嗎？」我說我沒事，要不然就是我習慣了。其實現在別人對我的這種看法，我感覺還好，不是太在乎這些眼光、態度，我認為只要是自己努力就好了，也不要在乎別人怎麼看。

當時我也爭取孩子的撫養權了，但他那邊也在爭取。最後，畢竟因為孩子一直在他那邊生活，他爸媽一直霸了這麼長的時間，孩子在那邊生活也比較習慣，就算是爭取過來也不好執行。可以說暫時是先讓孩子在他那邊生活，同時也允許我們這邊去看他的，就是這樣，不過他們那邊就算不想讓我看我也沒辦法的。其實不管孩子在哪邊生活，只要他能生活得好就行，反正他們對他也挺好的。雖然我婆婆一直在跟我爭奪、跟我搶這個孩子，但他們也是真心對他好的，他們也是特別疼愛他的。所以只要他生活得好就行了，不管他跟誰生活，能有一個很好的生活就行。

我父母他們對這件事也沒有什麼看法，主要是看我自己怎麼去做決定，都是讓我自己做主，自己拿主意。不管我做什麼決定，我父母都支持。現在我父母對我的事情，比如他們平時聊天或者幹什麼事的時候，只要想起來我的一些事情，就會去指責我，但其實我也無所謂了。

最後我對孩子是有一個探視權的，我一年可以去看他多少次的，這個是法院規定的，他們是不能不讓看的。法院規定的是不管孩子在哪一邊生活，另外一家必須有探視權的，每年必須要多少次的。當時我還問，如果他們那邊不讓看，怎麼辦？法院說，「他們不讓看的話，你就申請法院執行，如果法律正義就行，因為這是法律規定的」。

2018年的時候我去看了孩子，然後2019年還沒有去看。他那個時候3歲多了，但因為是我婆婆經常帶着，所以他對我還不是太熟。那次去看孩子，我的婆婆一直是一個很虛偽的狀態，對我表現得尤其如此。上一次我去看孩子的時候，她見着我的面就拉着我的手說：「我真的特別想你，我常會想起你的！我太想你了！」我真的沒想到她當時會這麼說，我在想，以前還沒有這麼虛偽，現在怎麼會這樣？她表現得特別虛偽，拉着我的手，對我那種非常好的態度，說：「我太想你了！你知道我多想你嗎？我特別想你！好長時間沒見到你，我特別想你！」然後還摸我的臉，說：「你知道我多想你嗎？我都拿你當親閨女，你知道嗎？你知道我多捨不得你嗎？你以後要是生活不下去了，你再回來，我肯定還收你！」

我當時是跟其他朋友一起去的，還有我的父母也是跟我一塊去的。我父母其實也看到了，也感覺到了她確實是一個很虛偽的狀態。其實很多人都已經看到了，包括沒見過我婆婆的，和她一見面就能感覺到她確實很虛偽。因為最後去的時候是我爸的一個朋友開着車，拉着我和我爸媽一塊去的，然後他是第一次和我婆婆見面，就看到了她這種虛偽的表現。

對這段婚姻，我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覺得過去就過去了，這一段經歷是非常尖銳的。但還是說，人們一定要提醒自己，不管是在談戀愛還是在結婚前，一定要都考慮好，自己和對方都需要好好地感受，考慮清楚再做決定，比如這段關係是不是適合自己的？是不是自己滿意的？

我依然相信愛情，只是因為我剛結束了一段婚姻，所以我感受到的就是一種不適。但其實很多人的婚姻都是比較美好的，比如我有一個同學，她和她的老公結婚之後，現在好幾年了，生活也是挺幸福的。

目前，我還沒有想在唐山定居，暫時一邊學一邊工作，近期不打算找男朋友，以後遇到緣分再說，現在只想擁有屬於自己的、獨立的生活。

摘編｜秦無憲

編輯｜張婷

校對｜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