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紺弩：曾出軌、分居、鬧離婚，坐牢十年時，妻子原諒了他的一切

作為著名的詩人與散文家，聶紺弩身上有着桀驁不馴的獨特個性，而自幼就接觸政治的周穎，也有着自己特有的傲氣。當不羈的他與傲氣的她走到一起，或許就註定了兩人不尋常的餘生。

婚姻——束縛自由的圍牆

「砰」的一聲，房門被聶紺弩一把甩手關上，留下周穎在屋裡獨自沉默。兩人再一次發生了爭吵，聶紺弩極力要和周穎離婚。

兩個人的婚姻里，一個人要走，另一個人再怎麼挽留，都是一個人的倔強。

這段婚姻已不再是愛的歸宿，而是阻礙聶紺弩尋求「真愛」的絆腳石。

聶紺弩在重慶時遇見了女子高抗，兩人彼此心意相通，因此聶紺弩已婚的身份成為了他們之間最大的阻礙。

但妻子周穎一直不肯答應，這段感情在名不正言不順中不了了之。但高抗似乎成為了聶紺弩心中的那朵白玫瑰。即使相別許久，仍是念念不忘。

「幾年才見兩三回，欲語還停但舉杯。君果何心偷淚去，我如不死寄詩來。一冬白雪無消息，此夜梅花孰主裁？怕聽收音機里唱，梁山伯與祝英台。」

聶紺弩將萬千情思寄於筆尖，寫出一首《贈高抗》，心中遺憾溢於言表。

但當高抗這一名字還在聶紺弩心頭縈繞時，另一個女人又闖進了他的心裡。正如之後聶紺弩給黨組織的一篇自我檢討中說，他對文學出版社的毛女士發生了「某種感情」。

而這一次聶紺弩對毛女士簡直到了迷戀的地步，聶紺弩甚至直接住在單位不回家，這一住就是兩年。

丈夫心不在家中，人也不在家中。然而，面對有了婚外情，吵着要離婚的丈夫，周穎並沒有擔下「可憐妻子」的名號。這個有着一股英氣的女人反而是也鬧起了「桃色緋聞」。

不過與聶紺弩已經實證的婚外情不同，周穎的「婚外情」僅僅只是傳聞，這不免讓人懷疑之中是否有着負氣意味。連聶紺弩的老友們都說，周穎是負氣而為：你這樣，我也這樣。

但知道這件事的聶紺弩卻滿不在乎，甚至談及周穎的「緋聞男友」時還笑言：「噢，我知道，他就是老周的小面首麼。」

不在乎的語氣里，是本性的豁達，還是愛意的淡漠，或許也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圖 | 1928年聶紺弩與周穎在南京結婚照

彼時年少，郎情妾意

離別多是蓄謀已久，而相遇總是猝不及防。

周穎11歲時就跟着姐姐一起從河北老家到天津上學。自幼活潑大膽的她，受姐姐影響也加入了五四時期著名的學生進步團體——覺悟社，並成為社裡年紀最小的社友。

在五四運動時她曾為同一社團中被捕的周恩來、郭隆真等人傳遞消息。有着過人膽識的她，卻未曾料到面對愛情時，自己會是如此的小心翼翼。

1926年從天津女子師範學校畢業之後，周穎考進了南京國民黨中央黨務學校。入學後的第二年，學校來了一個剛剛從俄國回來的年輕訓育員——聶紺弩。

「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有一種異樣的好感。我每次給訓育處寫報告，都把他寫得跟花兒似的好。」日記本上的語句暴露了周穎的小心思。

聶紺弩少年時代就開始在報刊上發表詩作，19歲參加國民黨後，先後去吉隆坡、緬甸、俄羅斯等國任職。1927年由於國內局勢變化，作為國民黨員，聶紺弩被遣送回國，到南京國民黨中央黨務學校任訓育員。

當器宇不凡的聶紺弩出現在周穎面前時，少女的愛戀之心悸動不已。 之後周穎成了訓育處的「積極學生」，時不時的就用各種藉口往訓育處跑。

但少女的心思藏在心中，他人未知。優秀明艷的周穎在學校一直單身，一位熱情的同學便為周穎搭橋，將一名姓趙的朋友介紹給了周穎。

巧的是這位趙先生剛好與聶紺弩相熟。兩人每次約會趙先生都要拉着聶紺弩一起去，周穎為了見到聶紺弩，每次也都欣然赴約。

就這樣過了一個學期，新學期開學的當晚，周穎在校門口見到了思念一整個假期的聶紺弩，周穎立馬上前邀請聶紺弩一起吃飯。

飯館裡，周穎按捺不住心中的愛意，鼓起勇氣對聶紺弩表明了愛意。聶紺弩並未明確回應，但晚飯後，在湖邊曲折的小路上，微風拂過，彼此的心意已經不言而喻。

第二天，之前姓趙的那位先生就收到了聶紺弩送給他的《灰色馬》，在這本書中，就有着男人喜歡的姑娘愛上男人朋友的劇情。趙先生見到此書，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暗示。

從那以後，趙先生再也沒有找過周穎。

圖 | 四十年代的聶紺弩

1929年，聶紺弩和周穎在南京鼓樓旁邊的一家小飯店裡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1934年，兩人迎來了他們愛情的結晶——一個女兒，兩人欣喜不已，為孩子取名海燕。

同年12月19日，魯迅在梁圓豫菜館設宴，蕭紅、蕭軍、聶紺弩和周穎都在其中。蕭軍後來在回憶宴席上趣事：席間，聶紺弩不停地往周穎碗裡夾菜。蕭軍見了也學着往蕭紅的碗裡夾菜，惹得蕭紅不好意思起來，急忙阻止蕭軍再夾。

彼時，情深意濃的兩人或許自己也未曾想到，不到二十年，他們的婚姻就已經搖搖欲墜。

圖 | 聶紺弩、周穎

患難見真情，風雨中不棄

1955年，全國開展清理「胡風運動」，作為胡風好友的聶紺弩被隔離審查，當時已經印刷好的雜文選也被停發，次年他就被開除黨籍，撤職處分。

1957年，當時擔任政協委員的周穎被打成右派，而聶紺弩因為幫助她修改發言稿也被劃為右派，隨後被發配北大荒勞改，又因之後在廚房燒火不慎燒着房子，又以「縱火犯」罪名被關進監獄。

在當時嚴酷的社會形勢里，稍不注意就會被扣上一頂政治上的高帽子，遭到各種形式的打壓。

人人自危，無數朋友、夫妻、親人相互檢舉，只求自保。

在這之前，聶紺弩一直想離婚，如今聶紺弩一身的罪名，而周穎自身的境況則要好得多。如果這時周穎同意離婚，兩人各自過活，也沒有什麼可指摘的。

但周穎選擇了一條相反的路，她不僅不離開聶紺弩，反而義無反顧千里探夫，到監獄中去探監。為聶紺弩據理力爭，最終爭取到聶紺弩的減刑釋放。

深受感動的聶紺弩為妻子這一義舉讚頌道：

「周婆來探後回家，行李一肩強自挑，日光如水亦如刀。請看天上九頭鳥，化作田間三腳貓。此後定難窗再鐵，何時重以鵲為橋。攜將冰雪回京去，老了十年為探牢。」

這一年的牢獄之災卻意外成為了一個契機，消除了兩人的間隙。自此以後兩人再也未曾鬧過離婚。

可在時局動盪的時代中，不離不棄的真情，並不能阻止災難的來臨。

1976年聶紺弩因為「現行反革命」的罪名再次入獄，而這一關就是十年。

悲涼中唯一的慰藉，或許就是周穎為他十年如一日的堅持。丈夫聶紺弩在牢中艱難度日，妻子周穎在獄外四處奔走，為夫脫罪。

1976年聶紺弩終於出獄，重獲自由的聶紺弩更加格外珍惜自己自由的生活。但闔家團圓中卻少了兩個人，在周穎的含糊其辭中，聶紺弩感到一絲隱隱的不安。

過了半年多後，他才從別人的口中得知：女兒和女婿在他出獄前一個月接連自殺。

女兒的逝去無疑成為聶紺弩心中一個巨大的心結，他未曾料到自己會白髮人送黑髮人。

女兒離開後，家中就只剩下兩個年邁的老人，落寞中相互依偎。面對同樣落寞的妻子，聶紺弩借詩句中安慰道：

「願君越老越年輕，路原崎嘔越坦平。膝下全虛空母愛，心中不痛豈人情。方今世面多風雨，何止一家損罐瓶。稀古煜翁相慰樂，非鰥未寡且同行。」

圖 | 右一位聶紺弩與愛女海燕合影

日子一天天過着，在日常的瑣碎中，兩人依舊有着拌嘴爭吵。兩人之間最大的一次隔閡，或許是緣於聶紺弩猜忌女兒的死和周穎有關。

不知怎的聶紺弩從女兒遺言：「兩個孩子不要讓母親帶」這一句話，就離譜地懷疑周穎與女婿有染，才導致女兒的死亡，因為這個猜測，聶紺弩終日鬱結於心。

但猜測始終是猜測，而且是毫無合理根據的猜測。

聶紺弩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而在病魔侵蝕他的身體時，周穎始終陪伴在他身邊，無微不至地照顧着。面對妻子陪伴，聶紺弩終是打開了心結。

1986年，聶紺弩終於走完了他這坎坷的一生，離開了人世。四年之後，周穎也告別了這個世界。

往事如煙，浮光瀲灩

兩人之間的婚姻被後人相傳為佳話，他們還被稱為「模範夫妻」。但也有人對此頗有微詞，如作家章詒和的《斯人寂寞》中，就直言兩人感情不和，甚至因這篇文章引起了許多人對周穎的指責。

當然，其中的評價或多或少都夾雜着人們主觀的傾向。回顧兩人的愛情，嚴格來講不是標準的「模範」，但也不能歸為失敗的婚姻。

他們之間有過吵鬧、爭吵；有過猜忌、懷疑；有過不滿、委屈……他們的愛情有過浪漫醉人，也有過支離破碎；他們的婚姻有過幸福美滿，也有過的搖搖欲墜。但這些，或許才是大多數人在婚姻中面臨的真實境況。

心心相印是美好的期盼，但幾十年的相處哪能沒有磕磕碰碰。在歲月的消磨中，簡單的愛情漸漸變為了更有煙火氣的親情。

雖然聶紺弩與周穎夫婦倆生活在時局混亂的環境中，但不管怎樣，他們心中始終都有着彼此。

1933年周穎在日本遭日寇逮捕囚禁時，聶紺弩懷着深情撰寫了詩篇《記周穎》；1957年，聶紺弩因為給周穎修改發言稿而被牽連，可是聶紺弩從未阻止周穎的「多管閒事」；聶紺弩兩次入獄，周穎始終不離不棄，為他四處奔走脫罪。

甚至連婚姻中最為嚴重的出軌，兩人也都並未心生芥蒂，反而是用寬容理解與悔過改正面對。

黨組織曾批判聶紺弩的婚外戀為「玩弄女性」，但作為妻子的周穎卻為聶紺弩再三正名：「紺弩從未玩弄過女性。」80歲的聶紺弩在寫給友人的信中說：「至今與老伴相處甚洽。我的過失都被饒恕了」。

《紙婚》裡說「決定嫁給一個人，只需要一時的勇氣；守護一場婚姻，卻需要一輩子的傾盡全力。」

瑣碎中有爭吵，苦難中共相依，這或許就是婚姻最幸運的模樣。

圖 | 聶紺弩夫婦太子峪墓地

文 | 夏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