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手告別的春天裡藏着你

還沒下班，馮悅的電話一個接着一個，千叮嚀萬囑咐今晚的見面一定不要遲到。今晚是妻子的小表哥帶女朋友見家長的日子，妻子和表哥季程都是跟着外婆長大，倆人關係極好，她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見見未來的表嫂了。

我也很好奇，能夠拿下那個萬年冰川臉的表哥的是個怎樣的小姑娘。見到顧盼笑盈盈的接過季程手裡的開心果仁時，我心裡咯噔一下，隨着關門聲，顧盼抬頭瞬間的震驚恍惚不曾有過。那個任性妄為的姑娘，已經懂得隱藏情緒了。

第一次見到顧盼，我剛下火車，我媽打電話讓在市里買點玉米種子再回去。正是午後太陽毒辣的時候，找到我媽指定的店鋪，已經一腦門子的汗，灰頭土臉的很是狼狽。只見兩間大門面，裡面堆滿了貨物，收銀的桌子上一隻秀氣的小腳一晃一晃的，白色連體短褲外露出的腿修長白皙，桌子後面的藤椅上半躺着一個姑娘，臉上蓋着一本書，到現在我都記得那是王小波的《不成功的愛情》，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上天隱隱在暗示着什麼？

大概是感覺到來人了，姑娘拿開臉上的書，杏眼裡還有剛睡醒的霧氣，愣愣的站起身，扯着輕笑：哥哥你要什麼？細嫩的胳膊在白色吊帶連體褲外，白得晃眼睛，這是哪家的小仙女？我撓撓頭，突然手足無措，很是後悔為什麼沒有梳洗乾淨換了清爽的衣服來。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買完東西回去的，只記得她說什麼我都說好，還有她遞給我的農夫山泉，真的是有點甜。整個暑假我三天兩頭往市區跑，在她家店鋪前那條路上來來回回，卻也一次都沒有再見過她。那年我大一，顧盼高一。我18，她15。

大三暑假又是一個陽光毒辣的午後，室友顧陽打電話讓我幫他妹妹討要暑假工錢，他在外地回不來。我趕到地方的時候，顧盼已經急紅了眼，旁邊站着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怯怯的站在一邊。顧盼扎着高馬尾，一身白色連衣裙依舊晃得人眼暈，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靈魂似乎在唱歌，每一個毛孔都在跟着歌聲跳舞。

三年的法律專業知識讓我輕鬆地搞定了試圖拖欠工資的創業小老闆，為表感謝顧盼拉着小女孩請我吃了一頓火鍋。能言善辯，辯論賽主辯的我，在顧盼面前只會說好。當聽到她考到我的母校，過了暑假就要去讀書的時候，嘴裡的花椒來不及吐出，已經麻得一嘴卻都是蜂蜜的甜。那年我剛上完大三，顧盼高三畢業。我21，她18。

恨不得時間坐着火箭飛，快一點、快一點再快一點。離開學還有一個星期，我已經迫不及待的坐上開往學校的火車。大一新生終於來報到了，我早早的等在校門口，接待新生的一般都是大二的，本不愛湊熱鬧的我，卻很是殷勤。

顧陽出現在校門口的時候，我的心開始歡喜開始慌亂，我知道顧盼要來了。我假裝不經意的看到他，很是隨意的跟他打招呼，顧陽如我所願招呼我幫他接妹妹拿東西，我高興的都快控制不住跳起來，還是要微皺着眉頭表示勉為其難。

大四我選擇留在這座城市實習，因為這裡有我心尖上的姑娘。遠赴國外求學的顧陽臨走前拉着我的手，哭着對我說：任輝，我知道你喜歡盼盼，我就這麼一個妹妹，你不能欺負她，不能欺負她。你要敢欺負她，我我我……然後吐了一地。

我和顧盼的戀情來得格外的順遂，在送走顧陽的機場，我哆哆嗦嗦的表達了心意，顧盼牽起我的手，回學校的路顯得格外的短。我的破單車帶着可愛的姑娘走過城市的一條條街道，吃遍每一個蒼蠅小館和路邊攤。那年我畢業一年，顧盼大二。我23，她20。

大三那年，顧盼家的店鋪被燒，媽媽存在擔保公司的錢被卷跑，父母離婚，媽媽一病不起。顧盼哭着要辦理休學，我辭職的時候，事務所老主任一再挽留：你這孩子能吃苦，不要一時衝動，大城市還是比家裡機會多，你再考慮考慮，我給你留着位置，隨時可以回來。我給他深深地鞠了三個躬，主任對我有知遇之恩，是我很敬重的人。

我開始一邊照顧顧盼的媽媽，一邊上班。一切重頭再來，感謝我的母校對我專業的培養，感謝之前的主任對我業務能力的訓練，很好一切都還不錯，我的工作還算順利。我憧憬着小姑娘快畢業了，我要存錢買房子了，買在哪兒呢？北邊房價有點高，南邊沒有好的學校，孩子上學不方便。看來，我要更加努力的去工作了。

大四顧盼要考研，我收起求婚戒指說好，我的姑娘就是有志氣，她想當個作家。顧盼去北京讀研的時候，我和她媽媽送她到機場，阿姨已經基本康復了。那年我27，她24。

顧盼的電話一如既往的熱烈充滿愛，工作再忙我也一如既往的熱烈回應，就像我們不曾走遠，就像她還在我的單車後面，可是呀，其實我再回頭也看不到她了。哦，不是，是她在前面，我在後面。

我終於決定要結婚了，趁着酒勁在一個午夜讓欲望撒了歡，岳父是民事廳廳長的恩師，妻子是高中老師，這段婚姻我是實在的受益者。告訴顧盼我要結婚的時候，電話那頭靜的像是沒有人接聽一樣。似乎是一場夢的時間，隱約可以聽到她的哽噎，任輝，我們結婚好不好？我哭着說，盼盼，對不起。我不敢再說話，趕緊掛掉電話，我怕下一秒就會說我願意，你回來吧。那年我29，她26。

分手沒有很好的告別，我拒絕再見她，我怕看見她我就會後悔。顧盼、顧盼，一直住在我的心上，不曾離開。也一直是我的意難平，我怕，我的決定是不對的。

結婚意味着太多責任，接手太多因為沒有父母幫忙帶孩子和婆媳關係離婚的案子。我權衡了很久，顧盼媽媽身體不是很好，照顧自己也是勉強。我從小就是被爺爺奶奶帶大的，我媽看孩子是靠不住的。而且我媽是一個不很講理的農村老太太，在我高三那年父親出意外不在了，被父親呵護了半輩子，除了哭她似乎什麼都不會。偏偏我的盼盼，也是一個陽春白雪一樣的人，眼裡容不得沙子，而且她是要當作家呢。我怕、她折斷翅膀！

看着顧盼碗裡堆滿季程剝好的蝦仁，兩人相視而笑的默契，我突然釋懷。現在這樣似乎是最好的安排。我默默地給妻子添上她愛吃的排骨，這樣真的很好！聽着季程很是驕傲的說，盼盼的新書馬上就要出來了，到時候給你們送樣書，編輯誇她是最是有靈氣。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她呀，最是有靈氣，有才氣。之前還用一首打油詩氣哭了顧陽呢。

顧盼和季程的婚禮格外隆重，酒店門口婚紗海報上的新郎隱隱約約像是我。我把當年的求婚戒埋在海報下面的草叢裡，認真地說了一遍再見。

何為相思

不刪，不聊，不打擾

可否具體

愛過，恨過，傷心過

可否再具體

曾經愛過

何為遺憾

你來，我往，皆過客。

可否具體

愛而，不得，終可惜。

可否再具體

再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