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聽着老爸的塤聲長大的,會查字典時就查了關於塤的一切,不為別的,是因為爸有空吹塤,沒空陪我。
再大一些,就在塤里聽出了渾厚淒涼,便不再纏着爸,只是坐在那靜靜地聽,一直聽到淒悽慘慘戚戚,一直聽到滿心瘡痍滿眼孤寂。
我不明白,父親怎會如此喜歡!
電話響了,不用看都知道是夏七月。
夏七月是我交往三年的女朋友,最近開始逼婚,我理解,交往三年是可以結婚的,但是我不想,其實也不是不想,是不敢,真的不敢。
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看見他們足以讓我對婚姻害怕。
媽說那時姑娘小伙皮膚都黢黑,反正媽就是黑的,但是爸當時皮膚很白,比一般的女孩子還要白,文文靜靜的,很靦腆。媽一下子就有了要保護的欲望,所以跟外公說不能給爸派重活,也不能亂說話。別的人要是有怨言,媽就叉腰開罵。
沒人敢和媽較量,一是外公有面兒,二是媽很潑。一來二去,爸成了孤島,知青都不和爸玩了,再後來外公出面,爸就娶了媽。
媽是愛爸的,包攬爸的一切。洗衣做飯自不必說,連指甲都幫爸剪,開始爸不用,但是媽一叉腰,老爸就不吱聲了。
老爸喜歡看書,老媽就給爸很多時間看書,有時候地里的活老媽一個人就包了,別人打趣媽:
「要把你男人養成豬啊?白白胖胖的!」
「他來了也不會幹啥,還不如我緊把手!」
媽雖然很累,但是很開心,看爸的眼睛裡都是星鑽,成年後我每每想起,覺得應該是欣賞,老媽的愛更多的是欣賞。
哈哈,這要是現在老爸是不是叫「吃軟飯?」
老爸把爺爺家的書都偷偷運到鄉下藏起來,然後慢慢看,慢慢學,直至滿腹經綸。
後來,爸第一批考上大學,三年後畢業並留校任教。
爸帶着媽回到城裡,那年我已經四歲。
回到城裡的我們住在爺爺家,爺爺已經平反回到了家,經常看見爸爸和爺爺在一起聊天,聊古今中外,江河湖海,甚至聊悲歡離合,陰晴圓缺,爺爺和爸都是學文學的,有時候奶奶也加入進來,聊高興了,爸吹塤,爺爺搖頭晃腦的聽,那時的塤聲神聖,典雅,高貴,充滿神秘感。
我最幸福的時候就是坐在爸爸的懷裡,把玩那個黑陶的塤,因為手小,爸總是把自己的手放在我的手下面,以備我拿不住掉下來。
然後爺爺奶奶皺紋里都是笑,看着他們的兒子抱着他們的孫子,其樂融融在空氣中流淌……
打破這種快樂的是媽媽,我聽見媽和爸抱怨很多次:「能不能聊天的時候也帶上我,好像我是外部兒秧似的。」
爸說:「沒有不帶你啊?你可以參與啊!」
「你們聊家常我就能參與了!」
「好,我儘量!」
可是哪有那麼多家常呢?
偏偏爺爺奶奶是對生活要求不高的人,媽做什麼飯大家都覺得好吃,媽幹什麼活大家都覺得幹得好,沒有話題感。老媽覺得沒意思,就打聽一些家長里短回來說,爺爺奶奶不附和,爸也不吱聲,媽覺得很沒面子。
她覺得和奶奶應該有共鳴,都是女的,而奶奶壓根就不喜歡議論別人家的事,次數多了,奶奶說:「我們不議論別人的事,那是人家的隱私!」
媽不願意了,所有的壓抑就爆發了,說大家看不起她,嫌她沒文化。其實小學畢業應該算沒文化。
奶奶什麼都沒說就回屋了,爸低聲哄了半天,媽才不大喊大叫,那天爸的臉色有點蒼白。
沒過幾天,爸就向學校申請了一套住房,我和媽搬到了爸的學校。
媽在家無聊,沒事就喜歡帶我趴教室外面聽老爸上課,我至今記得爸講徐志摩《再別康橋》時,老媽嘟囔:「啥叫浪漫?不要臉就成!」聲音有點大,老爸有點尷尬。
於是老爸就在任教的學校食堂給媽找了一份工作,媽開始在食堂上班。
我還沒到上學的年紀,整天在學校瘋玩,我不再趴窗台了,改藏在教室聽爸講古代文學,那些小哥哥小姐姐很喜歡我。
我第一次知道《離騷》:「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雍……路漫漫兮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那麼長的文字,爸倒背如流,而且講得津津樂道,同學們也聽得聚精會神。老爸臉色紅暈,神采飛揚,那一刻,爸的幸福快樂溢於言表。
我看見了爸幸福的樣子,這在家是不曾有的,那年我已經七歲了,能看出大人們的喜怒哀樂。
老爸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每天晚上都吹塤,《哀郢》、《長門怨》、《伯牙吊子期》、《長亭怨慢》、有時候塤聲傳出來,像極了嗚咽。
媽打門:「能不能別吹了,鬼哭狼嚎的!」
屋裡沒了動靜……
2
爸和媽第一次衝突沒有任何徵兆,甚至來不及彌補。
那天有點熱,校食堂已經準備完午飯,只等下課鈴聲。
媽從廚房拿起兩根大黃瓜,在褲子上蹭了蹭,遞給我一根,自己留了一根,於是我和媽嘎嘣嘎嘣地吃起黃瓜,每天都是老師先來打飯,怕一會下課學生多排不上,所以我和媽吃黃瓜就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讓所有老師行注目禮……
爸過來了,看見我和媽大口大口地咬着黃瓜,一把搶過我的黃瓜。
「你怎麼帶孩子這樣吃?」
「黃瓜不這樣吃還能怎麼吃?」媽不解。
「你文明點!」
「我怎麼不文明了?」
「大庭廣眾?大口咬?」爸罕見地瞪起眼睛。
「咋了?沒偷沒搶我背什麼人?黃瓜不就是這麼吃嗎?」媽反駁。
「這是學校食堂,不是咱們家廚房,你站在這領孩子這麼吃,不怕別人笑話?」爸聲音低了又低,不斷有老師走過。
媽把吃剩的黃瓜根兒狠狠地摔在爸的身上:
「就你事多,一副假正經!」
「我什麼時候假正經了?」老爸一臉蒙圈,他不知道,吵架哪有好話。
這時候下課鈴聲也響了,不斷有學生經過,好多小哥哥小姐姐竊竊私語,媽眼睛瞪過去:
「看什麼看?沒看見老娘吃黃瓜?」
大家哄地一聲笑了,我看見爸的臉色白了紅紅了白,最後成了豬肝色。
從那天開始,爸不和媽說話,冷戰。媽是個火爆脾氣的人,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天天摔盆子打碗,爸就是不吱聲,然後媽把爸的被子扔到書房,爸還是不吱聲。
爸有空就會吹塤,聲音低沉而淒婉,像極了一個怨婦的哭泣……
媽找各種茬和爸開戰,爸永遠龜縮在書房,高掛免戰牌。
媽暴跳如雷,卻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我看見媽有時一個人望着遠方,望着望着,眼裡就有了淚。我問老媽,老媽說想家了。
持續到我小學二年級了,爸還睡在書房,二個人很少說話,家裡滴一滴水都能結冰。
我成績天生的好,一百分給爸看完給媽看,我想讓他們像別家的父母一樣。
媽說:「叫你爸出來看吧!」
「爸,媽叫你出來看!」我對爸喊。
爸罕見地出來了,卻對媽說:「我們離婚吧!」
話音沒落,爸的臉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嘴巴,爸愣在那裡,我也愣在那裡,老媽是不是也太厲害了?
「離婚?門都沒有!」
「可是我們已經不合適了!」爸聲音提高了很多。
「不合適又怎樣?那你也得忍着,現在長能耐了,想甩了我?老娘不是吃乾飯長大的!」媽從不畏吵架。
「你不可理喻!我會去法院!」爸轉身又回到書房。
媽大鬧了一場,爸不再提離婚了,回家就進書房。
經年後我學到一篇課文,是俄國作家伏契克寫的:「走過去是七步,走回來也是七步。緊靠着一面牆壁的是一張行軍床,另一面牆壁上釘着暗褐色的隔板……」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想起爸爸的書房。爸爸在這窄仄空間裡寫出了很多小說和散文,我也是在這窄仄里知道了張抗抗、劉心武和汪國真的名字。
爸依舊吹塤,只是聲音有太多的滄桑,讓人想逃離。
是的,初中我就選擇住校,他們不知道從那次事件,我不再吃黃瓜,成績多好,也不再和父母說。
媽經常回鄉下陪外公,學校食堂開始承包,老媽選擇下崗。那時候外公已年邁,外公拉着媽的手,「時代不一樣了,城裡不習慣就搬回來住!」
「嫁雞隨雞。」
是不是老媽也後悔嫁給老爸呢?
後來外公去世了,去世前把老房子翻蓋了下,想讓媽住得舒坦。老媽每年春天回去,媽說喜歡老家前後院的園子,能種很多青菜。
她說在鄉下在老房子裡,她心裡踏實。
其實媽也在躲爸。
老媽每年都會種很多青菜,黃瓜、豆角、茄子、柿子、白菜、生菜、倭瓜、玉米,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媽種不到的,四季在媽的生命里輪迴,春天媽就像小草返青翠綠,而秋天又像霜打了似的開始枯萎。
從我上大學到畢業並參加工作多年,老媽都是鄉下城裡地跑,而且樂此不疲。
每年媽都讓我開車去拉那些自己種的青菜,然後分給親戚朋友,媽說是綠色食品,她不知道來回的油錢,過橋過路費錢足可以買這些了,但是這是媽唯一覺得自己有價值的地方。特別是滿屋飄香的香瓜,紅色綠色的大柿子——媽說綠色的柿子叫賊不偷——油綠油綠的豆角,黑亮黑亮的茄子,爸吃每一口,媽都比自己吃了還開心。
我有時候挺心疼媽的,曾偷偷問:「媽,現在這個年代離婚不丟人!」
「媽知道,年代不一樣了,可是媽老了,折騰不動了,看你爸吧!」
我偷偷問爸,爸苦笑:「兒子,老了,習慣了,這樣挺好!」
爸隔三差五吹塤,有時候也吹《高山流水》,只是媽也開始靜靜地聽了……
3
和七月戀愛三年了,我也三十好幾了,早已到了當婚的年齡,可是一想到結婚我就會想起父母,心就發怵,所以我一直以不婚自居,我真的不知道結婚有什麼好的。
前女友,前前女友,因為我的不婚都離開了,而七月,一個「流火」的女孩,讓我一直說不出口不婚,所以談來談去就談到了婚嫁。我開始瑟縮。
這幾天寶貝七月追得急,拒接好幾個電話了,不敢住公寓,搬回父母家,希望能讓七月結婚的熱情涼一涼。
媽還在鄉下,爸一個人在家。
老實說大了以後,和爸來往得不多,每次回家都覺得爸的臉上帶着疏離,和媽的疏離,和家的疏離,雖然每次回家爸都會叫我到書房,而我每次都如芒在背。
我清楚記得爸和爺爺交流時臉上淺淺的笑,二十幾年過來了,除了講課,再也看不到他的神采飛揚。
從初中我就喜歡住校,大學也選擇其它城市,沒有溫度的家我也不喜歡,更害怕爸的塤聲,會流淚。
但我是愛爸的,夜深的時候,我會拿出爸寫的書,感受爸的快樂與悲傷,感動與無奈;想家的時候也會給媽打個電話,聽她的碎碎念。
我確定我不要婚姻,爸和媽足以讓我害怕一生。
夏七月,雖然我們很愛,但是我不想結婚!
我百無聊賴地拿出望遠鏡,看着浩渺的星空,因為無雲,星空愈加璀璨,甚至七星北斗都熠熠閃光,每顆星都似幾克拉的鑽戒耀眼奪目。
咦?怎麼想到鑽戒?那不是結婚用品嗎?
我哂笑……
「自嘲?」爸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我身後。
「不吹塤了?」我看向老爸,嘴角彎起。
「不愛聽?」老爸反問。
「呵呵,天天吃餃子也會厭哦!」我打趣老爸。
「那是不愛,我吹了一輩子從沒厭過!」老爸迎向我的目光。
我沒敢往下接,我清楚記得爸要離婚,媽去找學校大鬧的場面,那也是我一輩子的噩夢。
「兒子,爸很抱歉沒給你一個健康的家庭,爸是有責任的。那時爸年輕想得少,覺得一生就在那個村子了,可是爺爺的書讓爸開了眼界,又恢復了高考,爸選擇了自己喜歡的生活。」
「當初爸看書你媽是支持的,一直到參加高考,你媽都是支持的,來到城裡,你媽沒有了熟悉的環境和人,所以她一直是過着不踏實不喜歡的生活。」
「您當初要和媽離婚是為了給媽她喜歡的日子嗎?」我有點如夢初醒。
「那還能有啥?」爸幽幽地看向星空。
「可是媽覺得你看不起她,不要她了!」
「她就能想到這!」爸語氣有點蒼涼,像塤聲。
「可是你為什麼不解釋呢?」
「和你媽能解釋通嗎?在她那裡不要就是不要!」爸收回目光看向我。
我確定不能,媽愛極了爸,因為愛而自卑,所以這种放手的愛媽是不會接受的,也是解釋不通的。
「呵呵,對『媽』彈琴。」我揶揄地笑了。
爸拿出了塤,我看見黑陶材質因為經久的把玩,已經熠熠生輝。
「所以別害怕結婚,手持本心,方得始終,遵從內心的想法。現在你們趕上這麼好的時代,婚姻不是兒戲,但是真的不合適時離婚也是正常,如果當初爸不結婚,怎麼會有你這個讓爸驕傲的兒子!」
我是爸驕傲的兒子嗎?
我眼裡含笑,「您怎麼知道我害怕結婚?」
「夏七月給我打電話了,她說什麼都可以不要,但是要婚姻。孩子,這是你對愛情的態度,也是你對女孩子的責任,從回來你就焦躁不安,說明你也在糾結,如果愛為什麼不婚呢?二個人變成一個人是美妙的開始,再添個小朋友,那是生命的綻放,為什麼不試試呢?」
我沒想到老爸會說這些。
「您學富五車才高八斗,都把家過得冰冷,我不知道我會過成什麼樣。」我的顧慮是真的。
「婚姻幸不幸福和知識沒有關係,能不能聊到一起,吃到一起,玩到一起,有沒有共同的興趣愛好,這才是關鍵。婚姻沒有那麼難搞,我和你媽沒有共同語言,但是我們也不會離婚收場,只是愛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我是真的不理解,但我肯定一點:老爸也沒有我看見的那麼悲慘!
「我至今記得媽去學校……」
老爸無奈地笑了下:「這就是你媽愛我的方式,她的愛就是拴住我,其實撒個嬌賣個萌就能解決的事,非得扯那麼複雜!」
是啊,老媽是個寧折不彎的主,怎會和老爸示弱?
「我一直很後悔,你媽領你吃黃瓜就吃唄,當時就覺得不雅觀,現在想想也蠻可愛的。」老爸臉上是慈祥的笑意。
爸老了,兩鬢華發。
「可是您不知道從那時候起我就不吃黃瓜了!」我看向老爸。
「所以爸的錯更大一些,還是虛榮心作祟吧!」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不覺得老媽帶我在食堂門口吃黃瓜有多丟人,相反還覺得蠻有趣的,也許真的是時過境遷。
那天晚上塤曲是《伯牙吊子期》。
4
半夜,被老爸叫醒:「兒子,快起來,鄉下鄰居打電話說你媽起夜摔倒了!」
「那打120沒?」
「我已經打了,我們直接去醫院!」一百公里,我想到那裡媽早就被120接走了。
我慌忙穿好衣服,直奔縣城醫院。
都說故土難離一點不假,這幾年媽就願意住鄉下,也是六十幾歲的人了,就喜歡種園子,好在農村不像城裡,鄉里鄉親處的不錯,平時來往的也多,何況媽是個熱心腸的人,所以托鄰居照看倒也放心。
到醫院才知道媽摔倒了然後中風,其實更科學的說法是因為中風然後摔倒。因為病情還比較輕微,我們到醫院後,媽只是左邊胳膊不太好使,嘴也有點歪。
村里來了六七個壯年,我和爸一一謝過。
媽的意識非常清醒,總是拽我衣角,我俯下身,媽說:
「能不能先找個賓館讓你爸休息?」
我不明白,你有病爸照顧不是正常嗎?
「媽不想讓他看見我這個樣子!」
哪個樣子?
這麼大歲數了,還在乎在爸眼裡的形象?
那怎麼不在爸跟前表現呢?
「他是你老公,這時候應該侍候你!」我斬釘截鐵。
「可不敢,你爸是有學問的人,可不敢侍候人!」媽說話有點含混不清,但是沒忘了拒絕。
「爸先是你老公,然後才是有學問。」我突然覺得媽有點可憐。
「媽,這麼多年爸照顧你的時候不多,現在正好彌補!」
「傻兒子,是媽拖累了你爸,是媽配不上你爸!」
媽眼角一顆碩大的淚珠滾下來,一直滴到枕頭上,白色的枕上一片濕跡,我心莫名地疼了一下。
「媽,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考慮我爸幹啥,好好養病不成嗎?」
「他在,我沒法安心。」枕上的濕跡更大了。
是太愛還是不愛呢?
我拉起站在一旁的爸:「我媽不想讓你在這裡!」
爸沉默了一下,轉身向門口走去……
我回到媽床邊,媽卻說:「你陪着你爸去,他一夜沒睡了,去給他找個好點的賓館,讓他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媽,我得護理你,爸那麼大人了,自己沒問題的!」
「我這裡有大夫和護士,你去照顧你爸,他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再迷路了!」
我突然覺得這不是不愛看見,分明就是心疼,怕爸在這熬夜心疼嘛!
老媽這個傻女人,一生很愛卻又不會愛。
我走出病房,看見了門口的爸,「您沒走?」
「你媽病了我往哪走?」
「媽讓你找個賓館洗澡睡覺,怕累着您!」我有點沒好氣。
「她就是這樣,好話也不好好說,好事也不好好辦!」
爸眼睛望着走廊盡頭,我看不到爸的眼神。
這就是媽的愛,病了也不想麻煩爸。
「爸,媽很愛你,你愛她嗎?」我和爸坐在長椅上,我突然想知道。
「你見過這樣恩愛的夫妻嗎?我說愛你信嗎?」
爸依舊看着遠處,「錯的人就是錯的人,只有忍耐才能熬成對的人!」
「可是後來,媽也同意離婚了啊。」我清楚記得媽把婚姻的主動權交給了爸。
「離婚了你媽怎麼辦?」爸幽幽地說。
「媽會找一個愛她的!」我是生氣的。
「她自己這道坎怎麼過呢?你媽骨子裡就是一個很傳統的人,離婚就要了她的命,何況她一直很愛我。」
「您知道她很愛你,為什麼不回應呢?」我越加生氣。
「爸也是老了老了才琢磨過味來。」
大概全世界都找不到這樣愛的方式,相愛相殺也好,相敬如賓也罷,我的父母全不是,他們活在各自的世界裡守望對方,悽苦了婚姻,暗淡了生活,這應該是人們眼中的湊合婚姻或是將就婚姻吧。
只是幾十年過來,習慣已成自然!
雖然沒有纏綿,沒有溫存,但是愛的責任始終在二老的心裡,儘管方式曾經讓他們苦不堪言。
不幸又何其有幸!
我承認我沒想過這樣的婚姻,我不知道離婚了媽會怎麼樣!
「兒子,你不覺得這樣你媽很開心嗎?去鄉下讓她渾身輕鬆,回城裡有她守護的家,你沒看見朋友圈你媽天天發九宮格,這是你媽的天倫之樂!」
「呵呵,媽是樂了,那你呢?」我又覺得爸有點可憐!
「年輕的時候就想你媽溫柔點,看點書,也有個共同的話題,中年的時候就想你媽能隨性點健康點,可惜都沒盼到。而現在老年了,就想你媽快樂就好!」
「爸,這樣一輩子有意思嗎?」
「沒意思怎麼會有你呢?」爸收回眼神,看向我,我看見爸眼裡有淚光。
「如果媽那次不鬧你會離婚嗎?」那次是跟刺,在爸媽心裡也在我心裡。
「也許吧,我確實想找一個能談得來,相濡以沫琴瑟和鳴的!」
「現在後悔嗎?」
「離婚就是那麼一想,如果真想離婚早就離了,哪有離不掉的婚呢?」爸嘴角掛上了笑。
婚姻不是爸如意的,但是爸願意負責到底。
不知不覺和爸聊到天明,爸去買早點,爸說平生第一次買早點,我說:「那您去吧,第一次給老婆不虧!」
病房裡,媽已經醒了,吵着要起床洗臉,說一會兒爸該來了,嘖嘖,害怕爸看見什麼?過了一輩子了,還有什麼是爸不能看的?
我沒有戳穿媽,扶媽去洗臉,幫媽把頭髮捋了捋,沒忘了說一句:
「媽,又年輕了!」
管媽信不信呢,我先說了就好。
爸買來了粥和雞蛋,醫生說媽要吃清淡的。
媽一邊胳膊不太好使,爸就拿起勺準備餵媽,媽竟炮烙似地搖頭,爸固執地把勺送到媽的嘴邊,媽求救地看向我,我知道媽希望我代勞,我假裝沒看見,心裡說:
「幹嘛那麼生分,愛了一輩子,竟自導自演了,現在主角上場了,客氣什麼呢?」
沒理會老二口,我走出病房,我想我的七月了,
夏七月,我決定結婚了!
再不濟,也就爸媽這樣,每晚吹塤打發。
呵呵,沒告訴爸,我大學自費學了塤,《高山流水》獲過獎。
七月就是吹塤認識的。
因為塤體現着中國傳統的儒家禮教文化在中國歷史發展中的地位和作用,從某種意義上說,塤,不是一般用來把玩的樂器,塤是一件沉思的樂器,懷古的樂器。
我相信會比老爸吹得更好!作品名:《塤歌》;作者:心元心語
評論列表
我一直有關注,真的很有幫助
可以幫助複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