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作者：玉山
還能是誰？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小時候讀《水滸》，我一直有一個猜想：柴進才是終極大BOSS！要費好大勁才忍住不跳到後面去先看結局啊。
可是啊，柴大官人，扎紮實實地辜負了我幼小的心靈。只見柴進一開始聲名顯赫，威風八面，然後呢，越混越小，最終微不足道。
柴進的人生為什麼高開低走，不斷貶值，從江湖豪客的恩主，最終淪落為管理錢糧的財會人員，他到底是怎樣做到的？
一、開場高光，眾望所歸
《水滸》早期，江湖上眾口相傳：滄州橫海郡，小旋風柴進，仗義疏財，最肯救助江湖兄弟，專門收留亡命之人，哪怕「殺了朝廷的命官，劫了府庫的財物」，只要躲入他的莊園，公人不敢上門捉拿。
隱隱然眾望所歸的黑道領袖。
幾乎是完美人設。論出身，大周柴世宗嫡派子孫，家傳宋太祖御賜誓書鐵券；論資本，滄州有名的大財主，多地多金；論聲望，林沖、武松等各個聞名投奔，連宋江，惹了官司也前往避難。
一方面，收留各類違法犯罪分子；另一方面，還投資梁山泊武裝叛亂集團，再聯繫柴進的出身背景，看看這個陣勢，如果他不是想造反當皇帝，那就怪了。
有野心，他有沒有這個實力呢？
最起碼在書的前段，看上去很像是有。小時候我讀《水滸傳》，從看到柴進出場起，就產生一個預判：將來坐鎮梁山領袖群豪的老大，必是此人。
估計抱着這樣一種預判的人，不會只有我一個。
你看柴進出場是什麼派頭：
書里借林沖一雙眼，看到柴進打獵歸來，先寫群像，「人人俊麗，個個英雄。數十匹駿馬嘶風，兩三面繡旗弄日……好似晉王臨紫塞，渾如漢武到長楊。」已經是意氣飛揚了。
再以眾星捧月的手法，烘托出柴進英武雄健的形象。「那簇人馬飛奔莊上來，中間捧着一位官人，騎一匹雪白捲毛馬。馬上那人，生得龍眉鳳目，皓齒朱唇。」英豪之氣躍然紙上。
這樣的人物，這樣自帶音效的出場，豈不令人傾倒？
然而，伴隨着另一個江湖傳說——山東呼保義，及時雨宋江——在地下社會裡的迅速傳播，聲勢漸起，柴進的動靜卻越來越小，四射的光芒漸漸黯淡。
如果我們回過頭細細探究，就會發現當初的眾望所歸確實是出於誤判。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他確實沒有做老大的本事。
（林沖棒打洪教頭）二、不尊重人，錢花了，人得罪了
首先，柴進招賢納士只是表面文章，他攏不住人。錢撒出去了，人心沒有買到，因為他一點也不尊重人。
林衝來投，遇到個擋橫的洪教頭，要和他比試。
柴進似乎很樂意看到這種事，拿出一錠二十五兩的紋銀，作為「利物」，說，「若是贏的，便將此銀子去」——當然，這也沒什麼，好比打牌帶點彩也會打得認真點，但是柴進下一個動作不免叫人目瞪口呆：
「柴進心中只要林沖把出本事來，故意將銀子丟在地下。」
「丟在地下」？——柴進這是什麼腦子啊？不管誰贏了這個錢，心裡也不會痛快的。何況林沖是什麼身份？八十萬禁軍教頭啊，不是跑碼頭耍把式的。他哪受過這個？
這個「一丟」，錢花出去了，但是柴進立刻得罪了兩個人，林沖贏得這這個錢，但拿得不快活；洪教頭輸了，竟得不到柴進一句安慰，只好出走——這一走，在外面還不知會怎樣講柴進呢。
而柴進自己卻絲毫意識不到，他還熱情洋溢地塞錢，還親親熱熱地勸酒。
養士，真不僅僅是花錢那麼簡單。
人們多拿柴進比戰國四公子，其實抬舉他了。四公子養士的功夫，柴進哪裡比得上。
平原君趙勝，有個小妾，看到個跛子費力打水，忍不住笑出聲。跛子對平原君說，這是羞辱我，請殺之。平原君開始當然捨不得，想拖上一拖，可是沒幾天看到門客們紛紛離開，便幡然醒悟，殺了小妾，來挽回門客。
我不是提倡殺妾啊，我是想說，你看人家養士講的是一個「尊重」，不是把門客看做奴僕、附庸、下等人，而是當做貴客、知交，誠心以待。
僅僅捨得花錢是不夠的。如果比花錢，宋江怎麼可能比得過柴進呢，沒那個資本嘛，但是宋江會做人，花一份錢，便收服一份人心。而柴進相反，一邊花錢，一邊傷人，錢花了，人也得罪了。
估計柴進是習慣了高高在上，所以不懂得尊重人罷。
三、沒有眼光，認不得英雄
柴進看人的眼光，其實很差勁。
對出身公門，或者名聲在外的，柴進很熱情；來自草莽、市井，如果江湖上又沒有什麼名氣，柴進是不大在乎的。更要命的是，這一切做得太明顯了。
林衝來投，柴進異常熱情，超規格接待：莊客照常規「托出一盤肉，一盤餅，溫一壺酒；又一個盤子，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着十貫錢」，柴進喝止，「村夫不知高下，教頭到此，如何恁地輕意」，立即殺羊備酒，隆重接待。
宋江來投，柴進愈發客氣，「拜在地下，口稱道：『端的想殺柴進，天幸今日甚風吹得到此，大慰平生渴仰之念，多幸！多幸！』」
柴進之前對林沖、宋江有多少了解呢？其實也就一兩耳朵風聞。超規格接待，主要還是因為對方出身公門：一個禁軍教頭，一個縣政府押司。說官其實也不算官，不算官但多少還沾點官氣，柴進好的，還就是這些虛頭巴腦的。
和他對林沖，對宋江的熱情相比，對武松的態度就很有問題。
當然，那時候的武松，還不是都頭，也尚未打虎，不過一個籍籍無名的愣頭青，惹了禍跑路，寄身在柴進莊上。脾氣還不好，還老是酗酒鬧事。所以柴進也就不拿他當回事，開始還招待得不錯，久了便不搭理，武松害了瘧疾，也沒人過問。
而宋江全然不是這樣的。初逢武松，踩翻炭火，差點給武二郎一頓好打，可是宋江卻一眼看出是條好漢，不計較他粗魯，反而誠心結交，拉他每日同宿同飲，迅速建立感情。後來武松要回家，宋江送了又送，一送十多里地，還結拜兄弟，臨別又贈送十兩銀子——這是投資潛力股啊！
你看，武松原是投奔柴進，柴進也養了一陣子，花錢只怕也不會比宋江的十兩銀子少，卻只換得武松一肚子火，倒讓宋江得一員悍將，一位好弟兄。
不知日後打虎英雄的美名傳遍江湖時，柴進會不會悔青了腸子，當年武松病得直哆嗦的時候，哪怕就是給倒碗熱水，有情有義的武二郎日後怕不會肝膽相報嗎？
怪誰呢？只怪柴進自己有眼無珠，認不得英雄。柴進看人只重表面的東西，既無識人之明，焉能得人。
四、不夠厚黑，如何駕馭群豪
柴進喜歡學黑老大做派，但是只學會了些豪邁慷慨的皮毛，底子裡的厚黑沒學會。
究其一生，他幹得最黑的事，也無過於詐降方臘，做了駙馬，結果裡應外合，破了城池。除了這一件，他從來沒有存心害過人，可是，要做大善人，你還混什麼黑社會呢？
這一點上，宋江不知道要強到哪去了，皮極厚，心極黑。一邊把兄弟義氣掛在口上，喊得震天響；一邊又害得兄弟破人亡，一點心理障礙也不存在的。
宋江和他的軍師吳用，就是兩條毒蛇，梁山上所有傷天害理的事都是這兩人琢磨出來的。
譬如為了收服秦明，派人夜裡假扮秦明，大肆燒殺百姓，把青州城外燒成一片瓦礫場。而慕容知府中計，以為秦明造反，便殺了秦明全家。秦明走投無路，只好投降梁山。
無辜百姓的性命，宋江一點不在乎；連累秦明老婆孩子被殺，他也無所謂：我給你再找一個老婆就是啦，小孩嘛，還不想生幾個生幾個。就這，還恬不知恥地宣稱：都是為了兄弟義氣。此等事，對宋江而言，純屬小意思，比這更狠毒無恥的事，也不知幹了多少。沒有這般厚黑，又怎能駕馭那一眾豺狼虎豹？
而柴進幹得出來這樣的事嗎？干不出來，他過不了自己良心那一關。畢竟出身高貴，條件太好了，柴進前半生沒有經過什麼險惡，心腸也惡不起來。
幸虧他沒有做老大，否則下場絕對比王倫更慘。
柴進後來上梁山的態度不怎麼積極，可能也是逐漸認識到，自己不是那塊料，一呢，沒本事駕馭群豪；二呢，梁山泊也不是他預想的那樣，成為自己的私人武裝——別說晁蓋、宋江了，就算在王倫時代，其實也是不鳥他的，你看林沖拿着柴進的書信去，管用嗎。
與其強求惹禍，不如太太平平混混，怎麼說憑着誓書鐵券，終歸沒人敢管，可以逍遙快活地混着，直到遇到真流氓，把他的美夢撕得粉粉碎。
我們身邊，這樣的人其實不少，條件還不錯，勢子也擺得正，乍看頗有點唬人，可是接觸久了，就發現，除了點虛名，什麼都不是。別說有什麼建樹了，到頭來有人收留，也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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