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造夢小裁縫
攝影 | 造夢小裁縫
12歲那年,沒有任何偶像包袱的我,突然成為別人口中的「班花」。
我開始收到情書。有一封是用紅色墨水寫的,上面印着一個大大的紅色手掌,把我嚇到做惡夢。
經過福爾摩斯推理,我很快抓出始作俑者,給他寄去了滴滿紅墨水的衛生棉。現在想來,真是孩子間的惡趣味比拼。
(隨手拍雲朵悠悠)
我家估計是當時的「暴發戶」。7歲那年,我家從山尖頭搬到小鎮鬧市,我告別摘野果、爬竹子、串映山紅的山居時光。
初來乍到,我膽小,沉默寡言,完全不知道怎麼融入這片新天地。
我痴迷畫畫,沉浸在色彩斑斕的畫裡。我那時不知道什麼叫孤獨,我只是渴望熱鬧。
我很快遭遇一大「反派」——閃閃。閃閃是我鄰居,當地孩子界「地頭蛇」。我越躲她,她就越欺負我。我一個人跳繩,她會笑嘻嘻跑過來踢我一腳。夜晚,她會突然放出黑貓來嚇我。
開學後,她每天抱着黑貓在街口等我上學,陪我看林間怪石,帶我一起整蠱他人,教我養蠶寶寶……
閃閃的熱情與古靈精怪,一點一滴感染了我。我的世界不再只有沉默和畫筆,變得生動和明媚起來。
那些年的夏天,我扎着辮子,帶粉色頭花,八九條荷葉連衣裙輪流更換。
我常去河邊畫畫。河水清澈,無數小花和野草在風中飄蕩。清脆的鳥鳴聲,從這棵樹跳到那棵樹。
河裡嬉戲的閃閃,像魚兒一樣,朝我潑水,我嚇唬她,「啊,你腿上一條螞蟥!」
(隨手拍絢麗晚霞)
夜幕四合。我喜歡坐在四層樓頂的水池上,耷拉着兩條腿,眺望遠方的晚霞。風真大啊。新世界,真好啊。
放學路上,我們看悠悠的白雲,閃閃說是棉花糖,我說是羊群奔向草原;我們用荷葉包一抔清水,放在頭上當清涼帽;我們一起追蜻蜓,稻穗隨風翻起一層層金色波浪。
星空下,我和閃閃扯開歌喉,唱剛學會的時髦歌曲。黑貓踱着步子,像個舞者。「有一個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還有一些囂張……」
我迷上畫古代美女,從描摹到上色,往往要畫三四天。後來丟過一幅畫,我哭了。
有同學送我小本子、小貼畫,請求我給他們畫畫。這或許就是物物交換版的「知識變現」。
我有個專屬歌詞本,畫了美少女戰士。大家自習課抄歌詞,有人哼出聲來,引發一陣鬨笑。
爸爸買了功放機,還花大價錢配備了麥克風和音響。我把客廳變成了KTV,小夥伴們從「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唱到「你是風兒我是沙」。場子熱鬧得像開演唱會。
後來爸爸做生意賠了錢,生活變得拮据起來。我家曾是那片第一戶買彩色電視的,我曾是班上第一個穿漂亮蛋糕裙、第一個去看大海的孩子。因為富足過,沒落時也就沒那麼難捱,我們在粗茶淡飯中亦很知足。
那年生日,我沒有生日蛋糕。廚房傳來肉片落進油鍋里的嗞嗞聲,空氣里飄蕩着饞人的味道:豬血丸子、臘肉、蛋餃、東坡肉……這是我成長的味道。
從不送我禮物的弟弟,遞給我一條小狗吊墜。鏈子真醜啊。我轉過身,頭一次笑出了淚。
(隨手拍鄉間山花)
我以第一名升入初中。
春天,我和閃閃她們相約去野炊。滿山坡,鋪天蓋地的花。幾個女孩肆無忌憚地採摘,滿懷抱都是奼紫嫣紅。
我們頭戴自己編織的花環,圍坐草坪上,裙擺上撒滿鮮花。春天、山花、草地、裙擺,每個元素都那麼動人,那麼燦爛。
與時間無猜。
我們像跌入夢境的愛麗絲,在五彩繽紛的時節,做着最美好的夢。
笑語盈盈中,少年的心緒變得飄忽起來,想象着天邊盡頭那個神秘的世界,可能就是我們嚮往的遠方。
春風輕輕吹過,飄來縷縷花香,撥動了少年心事。
(隨手拍花朵)
十三歲,有人向我告白,我隨口蹦了句:「謝謝你的喜歡,我很開心。但我想好好讀書。」
我變得臭美起來,「吾日三省吾臉」,課桌里偷偷放了鏡子。
傳紙條依然流行。你在紙上隨便寫一個開頭,等傳回你手裡時,或許已經是一個驚天緋聞。
閃閃有了暗戀對象。那個男生眼睛很好看,有「古惑仔」的氣息。那時黑幫電影風靡,不少男生留長髮,混網吧,自以為叼根煙就「酷炫狂拽」。
閃閃常去網吧,偷瞄一眼喜歡的男生,簡直翻版《親愛的,熱愛的》。
我喜歡的,是陽光明媚的男生。
樓下街道里,他和幾個男生穿行而過。這幾個小人兒,在我眼裡拉長了又拉扁了,攪起夏日午後的餘溫。我呆立窗前,心中莫名憂傷,我再也見不着他了。
這就是情竇初開吧。我把心裡的秘密鎖進抽屜。抽屜最裡面放着一本書。書頁里夾着一紙情書。
我轉學去了縣城,暫別這個有閃閃、有漫山野花、有少女心事的小鎮。席慕蓉說,「時光越去越遠,終於只剩下幾首佚名的詩,和一抹淡淡的斜陽。」
十里不同音。初到縣城我語言不通。
女生S闖入我的世界。她教我說本地話,帶我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我丟了蔡依林的歌詞頁,她就送我嶄新的磁帶。她的熱情不容我拒絕。
學校流傳着黑幫傳說。S說誰誰誰黑白兩道通吃,誰誰誰名聲不好。聽S描繪一堆聲色犬馬,我一臉茫然。
S說,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
她帶我逃課去網吧,滑旱冰,看電影。電影院門口,我們吃「辣到懷疑人生」的牛肉串,5毛錢一串,一吃就是20串起。
S在QQ上有好幾個男朋友。我也註冊了QQ,暱稱是「馨夢荷」「冰雪伊人」這類。
夜幕下的小巷。S抽口煙,順手遞給我,我接過一吸,劇烈地咳。幾米之外,不良少年頂着「洗剪吹」造型,吐出一個個煙圈,對我們曖昧的笑。
那一刻,我意識到,這不是我想要的自由與冒險。我終究演不了頹廢的壞孩子。
我開始疏遠S。
有天,一個女生在巷子裡堵住我,她身後兩個男生,痞里痞氣。她雙手叉腰朝我吼,「從哪兒來的土包子,你算哪根蔥?」
我說「你認錯人了」,轉身遁走。身後傳來一句黑幫電影台詞:「你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
我跟另一朋友說了此事,她說別怕。後來我才知道,是S找人教訓我。我頭腦中湧出一個無比沉重的句子:我被朋友陷害了。
那個女生再也沒堵過我,我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有天晚自習,朋友偷偷說要幫我出口惡氣。
操場一角,路燈昏暗。一棵葉子快掉光的樹下,立着一個女生,她低垂着頭,緊緊拽着衣角。
我定睛一看,是S!十幾個人圍着她,只聽帶頭女生說:「你欺負新人算什麼能耐?我最看不慣你這種欺軟怕硬的人。跪下!」說完,她一腳把S踢跪在地,甩手打了S一巴掌。
劇情太快,我愣在原地,帶頭女生示意我打S。有人使勁拉我的手,但我最終沒上前打。我於心不忍,甚至有些內疚。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校園霸凌,而我是導火索。
後來,我和明艷動人的S街頭偶遇,一笑泯恩仇。
(隨手拍藍天白雲)
「夢裡面,空氣開始冒煙,朦朧中完美的臉,慢慢的出現,再見醜小鴨再見……」蔡依林的歌從街頭放到巷尾,空氣里都是蠢蠢欲動的味道。
周杰倫像一場龍捲風。幾乎所有同學的隨身聽里,都有他的磁帶。我聽不懂他唱什麼,但莫名覺得這人很酷。誰能聽懂他的歌詞,也很酷。
我成績下降,再也沒考進前三名。我雲淡風輕寫字、畫畫,作文比賽、繪畫比賽中均獲得一等獎。
畫畫「副業」風生水起。很多同學筆記本上、明信片上、信件上,都有我的隨筆畫。多年後,老同學微信找我敘舊,「以前我們都喜歡你的畫。」
我結識了幾個頗有文采的筆友。我每周買漂亮的信紙,寫上工整的字,畫上荷花,附上周杰倫的唯美歌詞,再用信紙疊出漂亮的「心」,小心翼翼放進信封。
我最欣賞的筆友叫末寒,北方人。他字跡雋秀飄逸,看過很多國外名著,還會寫詩歌。
他喜歡讀北島。
「是筆在絕望中開花,
是花反抗着必然的旅程,
是愛的光線醒來,
照亮零度以上的風景。」
他自稱有時走在飄滿櫻花瓣的風裡,有時走在漫天金黃的銀杏大道。他描述的一切如此遙遠,讓我着迷。
為了和他對話,我開始泡書店。辦卡借書,租一本只要一毛錢,我一天讀兩三本。以這種節奏,我讀完了書店上架的所有瓊瑤小說,開始涉獵《簡愛》《飄》等國外小說。
我也讀席慕蓉,讀雪小禪,摘抄本上都是這類句子,「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我們含着淚,一讀再讀。」
青春悠長無期。
有驚無險步入重點高中後,我用文字的方式閱讀自己,聆聽世界。
郭敬明走進了摘抄本。我瞬間被「明媚的憂傷」「奢侈明亮的青春」「大團大團的寂寞」這類詞彙襲擊了。
我開始寫一些莫名其妙、強說憂愁的句子。譬如,「青春有着意氣風發的美好,但終究敵不過生命本質的無可奈何。」「太陽終將落下。即使是傳說中的白夜,也只有一夏一次不落的神話。那麼,在暮色來臨之前,所有的年華與青春終將捨棄。」
(我摘抄席慕蓉的《良夜》)
好友晨心出場了,江湖外號「楊貴妃」。
一個男生故意擋住晨心的路,她笑:「請讓開。」男生不讓,她一腳踏上凳子,再踏上男生的課桌,直接跳下。這套動作無比利落。
只見她頭髮揚起,飄然走過,側過臉的剎那,俊俏得像一個妖女。只留男生呆在原地。
晨心的瀟灑震懾到了我。
我和晨心是走讀生,晚自習下課鐘聲一響,我們並肩匯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校門口賣夜宵的攤販喜迎營業高峰,炒米粉和豆腐串的麻辣香味撲鼻。我們在喧囂人流中隔空對話。
小說從這張課桌傳到那張課桌。學渣和學霸都偷偷看小說,我反偵察能力弱,被班主任繳獲了八本小說。
青春荷爾蒙涌動。隔壁班男生買來望遠鏡,偷偷看對面樓吃蘋果的校花。我和晨心通宵刷完《惡魔在身邊》,我說男一帥,晨心說男二更帥。
劇中江猛對齊悅深情說,「我才不管會傷害到誰,因為,除了你,我誰都不要。」這是青春正好時,我們渴望的轟轟烈烈。
在我奮戰物理力學和化學方程式時,末寒消失了。但他推薦的國外名著和詩歌,滲入我的生活。
晨心生日時,我親手縫製了一個抱枕送她。我往棉花里塞了張紙條,「我們做一輩子的朋友,好嗎?」如果抱枕不破,晨心永遠不會讀到這張紙條。這個想法,賤賤的。
我向美院畢業的老師學畫畫。描摹的過程總是開心的,每一筆線條,每一處明暗,都充滿着吸引力。我偶爾送晨心一些畫作,繼續和她爭論男一和男二到底誰更帥。
散漫而愜意的時光,很快被試卷的海浪淹沒。
(隨手拍鳥群)
備戰高考的晦暗日子裡,我邂逅另一個好朋友,小笛。
她是漂亮的17歲少女,一雙大眼睛如星如露。看她第一眼,驚覺她像女星韓雪。
有人說小笛高冷,傲慢,不苟言笑,我卻看到她身上無窮無盡的天真。
小笛家境很好。有人罵她:「你不就仗着有幾個錢嗎?」她點頭:「對啊,我不僅比你有錢,我的心靈還比你美。」這種中二式回懟,我也是「活久見」了。
我不知道怎麼和她混熟的。小笛後來酸酸地朝我眨眼,「人家其實是被你的才華吸引了……」我:「。。。」
她跟我混以後,消費開始降級。我們去飯店點一道9元的菜,卻吃完一整盆免費米飯;我們也曾深夜餓醒,用手吃完一整隻雞。
下雪天,她穿韓劇《我的女孩》同款蝴蝶結襯衫,外披一件薄大衣,凍得嘴唇打顫,她也要走出女主風度。這種自虐的時尚觀,嚴重影響了我。
她說我矯情且文藝的表達方式,也嚴重影響了她。
(QQ空間裡的小酸文)
小笛在QQ空間為我寫過一篇專屬日記,「沒有人知道,其實只有在你的面前,我才會那麼沒心沒肺,那麼真的笑,真的笑,那麼放肆地哭……」
我喜歡《飄》裡的白瑞德,「在那種翩翩風度背後的嘲弄,在那種沉穩冷靜背後的狂放不羈,都是讓人頗為迷醉的。」小笛說,恭喜你將「獨孤不敗」,因為這種絕版悶騷男現實中沒有。
小笛給一個花美男遞了封盪氣迴腸的情書,慘遭拒絕。我安慰她,你這封情書抵萬金,你比我勇敢。我寫過一封驚天地泣鬼神的情書,但從沒人看過。
高考結束後,花美男跑到小笛家門口表白,這次輪到她拒絕。好一出《傲慢與偏見》。
我回到老家,想看看那封情書,卻怎麼也找不到。
那些年的心事,終究消逝在時光深處。
沒有地老天荒。
一場考試,讓我們的命途發生轉變。
黑貓老了。閃閃離開了小城,燙起了大波浪。
晨心與小笛留在南方讀大學,我來到有櫻花、有銀杏葉的北京。
站在青春尾巴端,我寫了首詩歌,投給我最愛看的《女友·校園版》。當裝幀華美的雜誌上流淌着我的詩歌,我興奮得放聲歌唱。
關於告別,我還寫過一首打油詩。「走着走着,有人轉身,悄悄對我笑別。有人靠近,說支持我繼續奔跑。終於釋然,與一些人進了,自然也離一些人遠了……」
時光不急不緩,輕盈地略過我的青春年少。
我翻開摘抄本,最後一頁是方文山的歌詞,「青春,一層層被吵醒」。
(這篇寫於2010年,有刪減。感覺文中每一段都暴露年齡~)
作者:造夢小裁縫
睜眼當吃貨,閉眼裁世界。
裁剪故事的我,在這裡,分享我好奇和熱愛的一切!(zaomeng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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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列表
在你們這裡學到很多愛情觀和人生觀。對我們有很大的幫助。
可以幫助複合嗎?
如果發信息,對方就是不回復,還不刪微信怎麼挽回?
可以幫助複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