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口秀火起來了，朋友們

去年因為疫情等原因一度艱難舉辦的《脫口秀大會》，走到今年第四季是踏踏實實地火了，朋友們。某種程度上，去年楊笠與性別話題引發的滔天巨浪，實在也把脫口秀的熱度掀起來了。

楊笠爭議最大，無疑也是目前最火、賺錢最多的那個。嫑臉的某小企鵝還專門整了一檔綜藝，就是楊笠每天和一個不同的男生談戀愛。她透露過，他們這個圈子出去吃飯玩兒的時候不分男女，誰錢多花誰的，李誕在的時候李買單，李不在她在就她買單。掌聲、鮮花和財富有多少，咒罵、詆毀和攻擊就有多少。且別說她自己收到的私信和評論了，就現在我們看節目，每當她出場，彈幕上依然一片人身攻擊。

有的觀眾不太喜歡這一季的她，認為她有點不尊重比賽。不太確定這是否是爭議起來之後潛藏的既定立場，影響了我們的觀感。去年看節目時笑得很歡，從未想到那句被主觀和客觀同時消音的「垃圾」名言會在此後刺激網絡性別話題的進一步對立，恍如它是所有性別對立的源頭一般。時隔一年之後，會有當時也笑得很開心的觀眾，覺得其實那句話是有點過激的，如果性別一轉那男演員可以告別演藝事業了。I was like：hello？語境可以忽略的嗎？作為一門所謂冒犯的大眾娛樂門類，如果去掉語境，我們可以在世界各地的脫口秀表演截出全人類最多最全的反人類語句大全。

那場現今可以稱之為名場面的脫口秀，實在精彩得緊，將女性視角下，男性不樂於共情而勇豪於自己擁有邏輯，表達得十分反諷，以及好笑。老羅當時的評論也很到位，說她的攻擊很高級，明明在講所有男的，男的沒有心哪，男的垃圾，但每一個男的都笑得很開心，不會對號入座只會覺得在講別的男的。我們觀眾看得也很開心，事後網絡上的發酵是超出預期的，誰能想到那麼多人頂着大局觀「沒有男的會覺得被冒犯」的評論，就，對號入座了呢。

後來看國外的脫口秀，發現女演員會遇到楊笠這種待遇實在再正常不過了，甚至有觀眾建議，要不要做點什麼來使得女演員顯得不那麼有進攻性？所以是要我cosplay成他們母親呢？乾脆把場子布置成廚房怎麼樣？Katherine Ryan優雅地笑着，嘲諷值爆表了都。這仍然是一個確鑿無疑的男權社會，樹大招風，男女都一樣的，只不過女大樹更少，招的風便尤為大。

今年楊笠的表現整體沒有去年精彩，我卻並未感到她不尊重比賽，甚至恰恰相反，她在各種經歷之後依然勇敢地在台上剖析自己與武裝自己。那，脫口秀是可以只表達自我，而，不好笑的嗎？她又把這些沒有答案的反思寫進了下一個段子，連淘汰感言也有在反思的，她感謝大家出於喜歡她而容忍她不好笑的段子。

各種飽和度極高的人生體驗在同一年向她湧來，抨擊和讚美都很熾烈，與此同時，她結結實實地賺到許多錢，不管台前還是幕後，人們都叫她「楊笠老師」，上一個廁所有四個工作人員指引，和娛樂圈的大美女明星們一起錄節目，仗着一張嘴表演着什麼叫不落下風。她反思自己被卷進去的漩渦，她擔心自己是不是遺忘了最初的初心，她乾脆頭一沉反覆跳入漩渦的中心，說有的男的「莫名其妙、歇斯底里、喪心病狂，簡單來說，就是跟我們女的一樣」，「不支持我，不給我投票，就是不支持女性」，然後使勁兒抖着個流氓腿。

毫無疑問，世俗意義的成功——財富和名聲——還是融進了她今年的全部表演中，形成一種她原來便有，但現在更清晰展露的女流氓風格。有觀眾感知到的她對比賽的不夠尊重也許正是這種風格帶來的，她經常噴麥和笑場，無論是出於設計還是自然而然展示出的氣質，都很，怎麼說呢，就是很楊笠，就是她本人，就是她。她將所有符號化的她都融進她自己，重新具象化出一個她。

美劇《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講的就是一個被出軌離婚後的家庭主婦成為一個女脫口秀演員的故事，很多內容都離不開脫口秀本來的特徵，它屬於大眾娛樂門類，它有很強的即興性，演員要有自發的幽默感，對自己觀察到與體驗到的一切，都有如影隨形的吐槽，同時還很享受逗人發笑。

如果讓人發笑是有技巧的，那麼它當然是一門專業，像所有專業一樣，有的人天分高些，有的低些，但成為一門專業的優秀選手既要有極高的天分，亦要有非凡的努力，也會面臨別樣的從業困擾。當脫口秀演員的親友，與當小說家的親友其實也差不多，一不小心，就會被寫進段子裡了呢，但演員本身，特別是出了名的演員本身，要如何與親友看待與處理這些問題，又是好大一門人生的課題了。

生活與工作，本來也沒那麼清晰的界限，對一個脫口秀演員來說尤其如此。

如果國內的脫口秀演員也開始有了這些困擾，恰恰說明脫口秀在國內火起來了，朋友們。這把火也將飯圈文化燒進了脫口秀，似乎每個演員都有人洶湧愛，同時每個演員都有人澎拜罵，時常因為一些演員本身也未必在意的事情在那裡來來回回辯論。

我吧，倒是挺博愛的，雖然也會有get不到的演員與表演，但幾乎討厭不起來誰，明明各有各的可愛嘛。形形色色的演員成就了脫口秀大會，脫口秀大會也成全了無數演員，而豐富多彩，本身就是體驗脫口秀的一大樂趣：不同的人，不同的體驗，不同的視角。

今年的周奇墨實在展示了自己的實力，那是可以將平平無奇的日常吐槽出花兒來的天花板。回看他在16年的一席演講，是一個看到國外的脫口秀演員全憑一張嘴講了一個小時，講完後現場掌聲持續一分鐘後，感到天降神音的那種天賦型選手：這，就是我這輩子真正想做的事情。然後他轉行開始了艱難困苦的線下脫口秀演藝之旅。

呼蘭，這個氣口喘喘成為一個內部梗的小浣熊，早年在吐槽大會吐槽畢贛那期就讓我眼前一亮了。人們遺憾他如此強硬的實力、平均水準如此高的表演總是與重要名次失之交臂，並代入他還如此好勝的人格，為之痛苦與不平。用他的段子來講，名次，也許是他要渡的劫吧，反正名次幾何不會增加亦不會減少我對他的喜歡。況且知道一個精算專業碩士出身的人，也可以投資虧錢，真是很受「鼓舞」呀。

肉食動物也太好玩了，他們面前的世界寬廣無垠，如果每一個我們耳熟能詳的故事，都可以被搗騰出一場漫才演出的話。兩個人都缺一不可，甚至晃晃的體型都刻在段子裡了。大木很會現翻，表演之後的話也總是很有趣。為了陪妻子生娃而放棄到決賽現場，他因為這個得到多少讚美，就說明這個社會有多缺合格的父親。

廣智這一季其實比我預期得要走得更遠，上一季他出場少而精，我是有點擔心他這種風格能涉及的話題很受限，今年這一季證明遠非如此。

志勝的表演太有魔性了，人人見了他都想攀談兩句，一定得以「志勝啊」開頭。他本人又丑又得體，所有人都在吃他丑這鍋大鍋飯，從未見他不開心過，他謝幕時總是三方示意，不會忘記被淘汰的那一方。誰能想到我已經到了自然而然成為媽粉而不是女友粉的時候呢？因為我在想，如果孩子先天條件不行，就培養成志勝這樣的，如果先天條件很行，就培養成龐博這樣的，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哇。

其實早前我不太能get龐博，又高又帥人人愛，但他條件太好，反顯一切吐槽太難入人心，總覺隔靴騷癢。但去年尤其是今年的他卻隱隱有着大將之風了，走的路線也越來越清晰，他可以憑藉他被人喜愛的特徵，討論衛生巾這種一般男演員不會輕易討論的話題。他又高又帥人人愛，他吐槽社會隱形的月經忌諱有什麼壞心眼呢？這當然只能是社會的不是了。

三胞胎的形式也是在這一點上尋求突破，讓王勉加入雙胞胎，來講一些女性不方便自己講，或女性自己講會顯得假正經的話。從很多文本來講，顏怡顏悅的段子要比楊笠的段子女權得多，但完全沒掀起性別對立的多少波瀾，其實也許說明了這樣一件事：你攻擊男的懶、窮、丑、好為人師、身不正影子斜什麼的，都沒有什麼，但你要攻擊男的尊嚴就出大問題了。

前者把吐槽的重心放心女性身上，他都這樣了，你怎麼還在忍？後者把吐槽的重心放在男性身上，他不行，看清楚點姐妹們，他是一切問題的根源。前者男性看到可能還會爽，女人就是老陰陽人了，有控訴就有包容，有恨就有愛，「不管婚姻變成什麼樣，好女人，都要一個人扛下去」，總而言之，她會維持表面功夫，因為她至少愛着自己的孩子。但後者，女的已經不想做什麼表面功夫了，男的不行，天好像也塌不下來，他真的不是宇宙中心耶，老娘可以選擇不伺候，這跟愛不愛孩子沒啥關係，始終世界還是自己闖的。這不，就闖禍了嘛。

可以理解傳統男權社會的溫馨和諧，女性沒有獨立生存能力，從一家之主父親的手裡被交到一家之主丈夫的手裡，她所依勢的一切籌碼，是且只能是愛。所以當愛逝去的時候，她拼盡全力想要挽回愛，從自己身上歸咎全部的責任，只要能挽回愛。而從未想過，逝去的愛，就讓它逝去吧。如果以為女權思想在生活中真的掀起了多大的波瀾，真的咱去看看論壇上各種挽救情感的求救貼，就到了男的出軌PC，而女生還在尋找自己原因的地步：是不是我早點同意他想做的事，他就不會這樣做？你會知道，前沿思想與現實之間的巨大鴻溝。（當然我完全清楚世上存在渣男的同時也存在渣女，這些事情性轉過來也一樣存在，這不是為着討論方便，統一討論渣男了嘛，向鳥鳥致禮。）

說到這裡，儘管不是一篇女權文章而更似是，儘管不是一個女權主義者而更似是，只好順勢祝願所有女性都能勇敢去愛與生活，最重要的是做男人們一直在做的事：做自己。但凡仍有選擇餘地時，如果自己不樂意不要過分妥協成為一個家庭主婦，如果其它情況還ok自己又樂意，當家庭主婦也沒有什麼不好，記得要用家庭財產給自己配好基本社保，這跟相信對方的愛沒什麼衝突。請不要說我站着說話不腰疼，因為沒得選的情況我又能提供什麼好主意呢？人生就是為着渡劫來的，我們都一樣。

脫口秀不是性別對立的源頭，只是擅於冒犯的脫口秀，太容易觸碰到這個話題，總會有一個兩個，就掀起了巨浪滔天。神奇的反倒是，截至目前，這個團體內部還挺團結友善的，至少看起來是。會互相改稿，把別人不方便講的寫進自己段子裡，獻梗也絲毫不吝嗇，在婚姻與愛情被反覆解構的圈子裡，當有人主動引頸套上文明的約束，依然一起為之感動不已。也許對於一個友誼絕緣體來講，這個節目最令我感動的，還是他們之間的情誼啊。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