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小三勸退師」的日常，刺激

第三者只是婚姻的照妖鏡，它是結果，但未必是成因。我們是不是還有耐心在結束婚姻之前思考一下婚姻真正解體的原因？

文｜卡生

王真兮的手機總共有四部，鈴聲此起彼伏地響，接不過來的時候助理會記錄下對方的聯繫方式，再由王真兮之後回撥過去。王真兮頂着「小三勸退師」的稱謂做情感心理諮詢已經是第四個年頭，那些慕名找到她的情感受創者把她當成了挽救自己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

大概在兩年前，我和王真兮就通過一次電話。幾乎每隔五分鐘我們的採訪就會被電話或微信中斷一次。她已經習慣了每天睜眼就被電話和微信轟炸，那些來自互聯網一端的婚姻求助者人數之多，超乎想象。

我對王真兮的職業充滿好奇，她是怎麼開始這份聽起來有些玄妙的工作的？

走上「勸退」的路

這個故事要從王真兮的原生家庭聊起。王真兮的母親是北京人，嫁給了在洛陽開飯店的父親。王真兮的父母是有感情的，在父親一次偶然的出軌事件後，第三者鬧上門來，家裡從此再也沒有消停過。那一年王真兮13歲，她跟着性格懦弱的母親離開了家，父母開始了漫長的分居生活。「那時候我常常做夢，夢見父親離開的背影，醒來時枕頭全濕了。」

《狗十三》劇照

王真兮內心裡的安全感從目睹第三者鬧上門的那天開始就被擊碎了，沒了父親陪伴的生活讓她變成了一個早熟且叛逆的姑娘，幹了很多出格且荒唐的事情。她會故意把馬路上的車刮壞，會把路邊的燈箱踹翻，甚至去父親的公司拿上3000塊到大街上去撒錢。「現在想想，我做的一切其實都是想引起父親的注意。」和陌生人產生爭執時，她會揚言：「你給我爸打電話吧，讓他來解決！」

母親只會哭，父親能想到的調教她的辦法就是以暴制暴，曾經把她送去了一個窮山溝里讓她好好反思，倔強的王真兮絕食七日，被村里那家人送去了醫院。因為那次絕食，她患上了弱視和夜盲症。等她大學畢業之後談上了男朋友，發現自己根本不會和男人相處，自毀、失控、任性是她處理和戀人之間的關係的方法。那場戀愛最終到了談婚論嫁之時，王真兮耍起了性子，最終毀了這段接近婚姻的戀愛關係。

母親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每天長吁短嘆，擔心王真兮再也嫁不出去，便三天兩頭地給她介紹起了對象。王真兮挑剔，幾次下來不是嫌棄對方是媽寶男，就是嫌對方父母刻薄，到了第三次相親，母親已經是死馬當活馬醫，求神拜佛時碰上一個陌生人給介紹了一個小伙子。男方屬於天天相親的人，為了節約經濟成本約了一個錯開飯點的時間，這個小舉動竟然讓王真兮來了興趣，因為她也非常討厭跟人邊吃飯邊相親。這個大她兩歲的相親對象高高帥帥，開了一輛改裝過的大排量汽車，一踩油門，一條街的人都側目而視，這和她以往認識的人都不同。第三次約會，男生便帶她回了家見父母，「那天是他父親的生日，一進門我就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我喜歡這個家」。王真兮在男生家的廁所里哭了一鼻子。

第二天，男生半開玩笑地說：「我們去偷戶口本結婚吧！」「你敢娶我就敢結。」25歲的王真兮告訴我，那是她人生里為數不多的放飛自我，「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我嚮往已久的自由。我的生活在壓制與規矩中度過，在家裡吃飯筷子不能發出聲音，饅頭要撕成小塊才能塞在嘴裡，我煩透了這種生活」。領完證的第一個月她懷孕了，但這個孩子不能要，因為當時吃了避孕藥，兩人閃婚的事實不得不向雙方父母公開，雙方父母給他們在來年的4月籌備起了婚禮。

電視劇《三十而已》劇照

王真兮以為，她終於有了自己的家，事實上噩夢才剛剛開始。男方向她隱瞞了一個秘密，在和王真兮結婚之前，他已經有了一個大他20歲的女朋友，因為父母不同意，他才開啟了相親模式，賭氣給家裡找一個他們滿意的媳婦。得知真相時，王真兮已經再度懷孕，她的丈夫卻肆無忌憚地和前女友約會，甚至夜不歸宿，即使回到家來也不給她好臉色看。

聽到這裡，我已經聽不下去了，「這種狀態你還能忍？不提出離婚嗎？」。「你別笑話我，我那個時候心態是扭曲的，我就像在森林裡走失的人，我已經喪失了對出路的感知。用時下流行的話來說，我對於他給我實施的洗腦般的PUA已經習以為常，我甚至認為這一切是我自己做得不夠好造成的，我根本沒有力量衝出那段婚姻。」王真兮說。

王真兮懷着身孕，很多個夜晚都在失眠中度過，她也曾求救於心理諮詢師，但對方所給的建議是要「學習愛自己」，這並不能真正解決當下的現實問題。也是在那時候，她開始自學心理學，在學習里找答案。「只有一頭扎進某種專註裡，才能暫緩當下的苦痛吧！」心理學清洗着這段婚姻的不堪和屈辱，漸漸地，她從迷茫中覺察到，必須理性起來面對問題，提出離婚並不能解決困境，那樣顯得自己像一個逃兵。

她找過第三者談判，第三者威脅、咒怨她，她輕輕撫摸着隆起的肚子，微笑相對，沒有廝打、沒有咒罵，有的只是冷靜地解決眼下的問題。洛陽城市小，女方是某個機構的高管，最終礙於惡劣的影響，三人簽署了一個三方協議，大意是「第三者離開，丈夫回歸家庭」。王真兮的丈夫告訴她：「對你的傷害是我造成的，我幫你療愈好咱倆就離婚。」

《浮城謎事》劇照

隨着兒子的出生，曾經戰火紛飛的婚姻暫時休戰。離婚時，孩子判給了男方。王真兮在2016年獲得了心理諮詢師資格證，開始創業。沉沉浮浮的婚姻生活，讓她體會到在婚姻中的無力、彷徨，那些在未婚者看來不可思議的撕扯、退讓、隱忍，並非是自己的主觀所願。「我從未後悔有過這段婚姻，是這段婚姻讓我找到了我下半生喜愛的職業。」

如何勸退？

王真兮並不想僅僅做一個坐在辦公室里的心理諮詢師。她覺得，在有第三者介入的婚姻關係個案里，如果只是為婚姻中的雙方提供心理諮詢是遠遠不能解決問題的。「這是一個三方問題，即使你教會了婚姻里的兩方如何相處，那第三方呢？第三者的出現不是婚姻危機的唯一成因，它只是一個大家眼見到的結果。」

和大多數心理諮詢師最大的不同是，王真兮的勸退諮詢是包含「出訪」的，一旦代理了案子，她會飛到案主的城市進行走訪、談判、回訪。在過去四年裡，王真兮平均每年有330天在走訪的路上，回憶起解決過的案子，她說上千件是有的。

不是所有案子她都會接，也不是所有的婚姻問題都能被解決。第一類例如對方有吸毒、賭博、欠高利貸等違法犯罪行為的不接；第二類是三角關係里有人有精神疾病的，她會勸案主先解決精神問題，再調試婚姻狀況；第三類是有第三者希望上位而分離原配的不接。王真兮回憶，四年來，只有三個第三者找過她，有一個是「被小三」的年輕姑娘尋求幫助，還有一個是希望自救的第三者。不過，她也見過一些比較奇葩的場面，她曾經代理了一個原配，第三者找了另一個情感諮詢公司，兩方相遇，最終對方因無法掌握原配的信息，敗下陣來，輸掉的第三者竟然想向王真兮拜師學藝。「當然沒有同意，不過讓我哭笑不得。」

英劇《婚姻咨商》劇照

經過四年的打磨，王真兮針對案子進行了難易程度和出軌類型的評估。容易版為一位出軌對象且無孩；進階版為一位出軌對象帶一個孩子；更難的比如除了小三，還有小四、小五；情況最複雜的當然是三四五還各有孩子。出軌類型也「非常套路」：一、男方在外工作忙，女方全職太太，一方出軌；二、夫妻都很忙碌，交流少，通常在工作中遇到知己日久生情；三、一方不想結婚，被迫結婚之後遇到自己的白月光；四、一方結婚目的不純，以婚姻為跳板，後遇到喜歡的人。「大概率的出軌事件都是這個路子。」王真兮說。一旦確定了類型和難易程度的評估，王真兮會告訴案主解決的概率有多大，如果是低於60%的評估結果，她會勸案主放棄。

王真兮接下案子，便開始進入到實操階段。每個案子會有2～3位心理諮詢師共同協助王真兮來完成案件的討論，從梳理案主家庭情況、人物性格和最終訴求開始制定時間表、思維導圖，之後就是王真兮的出訪、談判，夫妻當事人、第三者以及夫妻雙方的原生家庭都是必須走訪的對象。這是一個漫長且細碎的工程，所以，所有的案子都需要很長的解決時間，短則三個月，長則半年以上。

王真兮說，分離第三者只是完成了最簡單的第一步，更複雜的階段是如何重建夫妻雙方的二次吸引，並最終修復好雙方的關係。大家一聽「勸退」以為是「請走」第三者即可，事實上比這個要複雜得多。「我遇到的大多數案主真正的訴求是不想丟掉這個家，所以他們更看重的是那個離開了家的人如何再次回來。」

勸退第三者，在大多數人看來依然是有難度的，這個過程碰一鼻子灰是常態，被掛電話、拒絕談判都很正常。王真兮有耐心，她總會想出讓對方放棄警惕，接受見面的方法。她認為，打動第三者，和他們建立共情感，願意真誠地傾聽和理解是前提。「基於我的觀察和經驗，我認為主動成為第三者的人，在心理學的層面都有情感認知的缺失。一種是小時候的成長過程中極度缺乏愛，所以骨子裡有對愛的競爭意識；還有一種是內心自卑，認定了自己不配獲得一份完整的愛。這兩種情況有時候交替出現，混合在一起。」

在處理勸退的過程中，王真兮會把第三者當作朋友，和他（她）們一起喝咖啡，分析利弊，幫他（她）們建立重新開始的勇氣。曾被熱議的一個視頻里，王真兮因帶着第三者去參加了相親角而出圈。「我不認為帶他（她）們去相親是一種勸退策略，我希望讓他（她）們認識社會，融入社會，這樣可以讓他（她）們重建內心的秩序。」

《晝顏》劇照

王真兮一直在強調的觀點是「第三者的出現不一定是婚姻問題的成因，而只是結果」，所以，作為當事者的原配雙方難道就沒有問題了嗎？他們之間的問題才是所有問題的根源所在。王真兮在電話里溝通最多的實際上是原配，「其中一方是受害者不假，但夫妻雙方的相處模式、矛盾偏差、性格缺陷如果不做調整，即使勸退了第三方，還會再重演悲劇，只有懂得放棄怨念、修正性格、學習自省，才是婚姻真正教給我們的課程」。王真兮遇到過「死不悔改」的案主，所有的錯只歸結在對方身上，死守住怨念不去修正行為，遇到這樣的情況，她只能選擇終止案件，退還費用。

王真兮和我分享了一個數字，近些年找上門來的案主中，女性占60%，男性占40%。與女性案主不同的是，男性案主大部分需要解決的是勸退自己一手造成的第三者。相比女性案主的委託，男性的情況也並非只是「勸退」這麼簡單，在原配並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本身的原生情結和個人壓抑情緒同樣需要疏解。

我問王真兮：「你這樣四處奔走，所聽所看都是雞飛狗跳的家庭事務，你不累嗎？」她說，每個案子都像一個獨特的作品，每次結束諮詢，她的疲倦會被一種強烈的滿足感所替代。末了，補充了一句：「總得有人做這件事情。現代人太容易放棄婚姻，看到裂縫不是把它扔掉，而是應該對婚姻有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