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佳學校17歲女生墜亡「疑雲」

「昨天是我女兒18歲的生日，她的郵箱裡還有剛剛收到的倫敦大學的offer。」《中國經營報》記者電話那頭的甜甜（化名）爸爸幾度哽咽，就在一個月前，17歲的甜甜還是北京私立匯佳學校高三年級的學生，「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我們的教育到底哪裡出了問題？校方到現在還沒有一點點反省，這是讓我心裡很難受的」。

記者就相關事宜致電北京私立匯佳學校一姜姓副校長，該副校長態度惡劣地拒絕了記者的採訪。

「每次發生這樣的問題，學校基本迴避，當然我們不能通過單方面的言論去判斷事情的真相，但是忌諱、不願意直面這種問題也是當前教育部門面臨的很大問題」。教育行業專家、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熊丙奇對記者說。

墜亡「疑雲」

按照北京市公安局昌平區分局出具的死亡調查結論顯示，10月13日，經過現場勘查、法醫鑑定、走訪群眾工作，根據所獲證據得出結論：甜甜系因高墜致顱腦損傷合併創傷失血性休剋死亡；其死亡不屬於刑事案件。

甜甜的屍體是在北京市昌平區匯佳學校小學部地下一層兒童樂園發現的，而事發後，甜甜爸爸看到孩子墜亡的小學部建築一共四層，「警方也是根據現場情況，推測她是從四層墜落的」，甜甜爸爸覺得監控是個很大的問題，「因為四層的監控錄像校方說是壞的，我想校方也不太可能欺騙警方，但是，監控錄像是某一個壞了還是大面積壞了？壞了多久？後來我問過學校，學校也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問題是監控壞了學校都不知道嗎？」甜甜爸爸告訴記者，警方只是排除了他殺，但是到底是意外還是自殺，目前尚不明確。

記者在北京私立匯佳學校官網看到，這所學校成立於1993年，是一所寄宿兼走讀制學校。學校是全封閉式管理，環境和硬件在國內也是處於領先地位。

然而更令甜甜爸爸不解的是，孩子在出事當天的下午還在網上給自己訂購了一對耳環和一套新的校服，「孩子沒有留下遺言、遺書，網上的東西是事後我們收到後才查的訂單，10月12日當晚孩子就找不到了，一直到10月13日才發現屍體，十幾個小時後啊。」

據甜甜爸爸的描述，出事之後校方指派了一名副校長、一名負責行政的老師，跟家長接觸，「學校的校長和董事長我們沒有接觸過，因為剛好一個月了，我們向學校要解決方案，問了兩次，到現在為止也沒有，任何一個環節都沒有給出答覆。」

光環之下的私立學校

「如果校方還不反省，類似的悲劇還會重演。」甜甜爸爸這些日子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孩子的悲劇。

「甜甜從一年級一上學起就在私立匯佳學校寄宿，學校是封閉式管理，我們周五下午接她，周日送回去，從來沒給她過太大壓力，從小甜甜都是老師嘴裡的『好孩子』，是班裡的幾個頭部學生之一，從老師的反饋來看，一直都是各種『好』，所以此前我們完全沒發現她心理的任何問題。」甜甜爸爸向記者說。

「通過閨女的這次事件，我對私立學校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學校費用很高，高中學費一年超過30萬元，初中二十幾萬元，環境非常好，老師非常熱情，總是給家長說一切特別好的事情。直到高三這一年，甜甜開始參加托福等考試才真正有壓力。第一次托福她才考了60多分，此時她發現自己這麼多年學的東西跟外面的學生簡直沒法比較，於是甜甜開始補課，她總說我們的學校怎麼那麼差，高三能不能轉校？我們老師講的東西跟外面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當時，甜甜爸爸覺得孩子已經高三了，沒有必要再轉學，花了十幾萬元，在外面找了補習班自己刷題，用了兩三個月的時間，甜甜的托福成績終於突破了100分。

現在回憶起來，甜甜爸爸很後悔，「當時對於孩子的要求我們也沒太在意，因為甜甜是家裡的老大，還有個弟弟也在北京私立匯佳學校上五年級，所以甜甜就建議父母把弟弟轉出來，不能再走她的老路。」

此時，甜甜爸爸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發現甜甜弟弟從一年級到五年級，語文數學都是一個老師教。「完全不同的學科，整整5年時間，都是一個老師。」他強調，「弟弟被轉到公立小學之後，成績倒數，只能通過補課提升。」

「最關鍵的問題是，到現在為止，學校根本就沒有反思這件事情，沒有態度表明他們從中吸取教訓，更不要說承擔什麼責任了。」甜甜爸爸認為賠償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從女兒的悲劇中吸取教訓。

另一方面，私立學校一直以光鮮亮麗的一面示人，但是其內部管理究竟如何？此前，上海中芯國際學校就被曝出食堂食物發生霉變、寒假作業涉黃等新聞。

天眼查顯示，此次涉事的北京私立匯佳學校創建於1993年，是國內最早的國際文憑組織（IBO）成員校，集小學、初中、高中一貫制、中外籍學生同校就讀的寄宿兼走讀制學校，是目前北京市規模最大、歷史最悠久的私立學校之一。

「這幾年，北京私立匯佳學校除了硬件設施還不錯之外，學校的管理幾乎是董事長的一言堂，」一位較了解北京私立匯佳學校的業內人士告訴記者，「匯佳的老師都是給老闆打工的，老闆不說什麼，底下的人才不會管事，而且管理混亂，老師要回扣的事情也時常發生。」

「國際學校都是民辦學校，根據《民促法》，校長或者董事長都可以做法人代表。日常管理應該是校長負責制，董事長不應該參與學校日常管理，董事會是決策機構。」 世青國際學校校長助理李錳告訴記者。

事實上，在業內，北京私立匯佳學校幾乎被認為是一種「現象級」的存在。「第一個現象級就是它是我們國家最早一批引入國際課程管理理念以及國際升學認證體系的民辦學校，這是它的定位和學校屬性，這得益於當時的北京市政府的昌平區的待開發用地，以及創始人的地位等，」一位曾經在匯佳學校工作並參與管理的業內人士李承（化名）說，「第二個現象級是它確實是從1993年建校到現在，在硬件上的投入和營銷費用的支持上，都是遠遠地超出大多數學校，應該說從上世紀90年代到2005年，基本上匯佳學校的管理理念都是超前的，這個階段的匯佳學校辦學質量也處於頂峰時代。正因如此，匯佳學校的很多學生非富即貴，比如王菲的孩子、李連杰的孩子，范丞丞、黃多多也都在這個學校就讀過。」

但是李承也告訴記者：「如果從管理角度講，匯佳學校家族企業的味道極其濃重，尤其從創始人的兒子接手這個學校以後。從家長視角來看，北京的國際學校的產業發展比起華東還是有一定的距離的，更不用說和香港、台灣比，雖然北京家長的認知能力和消費能力都很高，但是在名人效應和各種營銷的包裝下，匯佳學校的性價比顯得不那麼划算。」

監管缺位？

至今讓甜甜爸爸不能釋懷的還是女兒的事情發生之後，各方都沒有給一個明確的說法，而且也沒有認真反省哪個環節出了漏洞。「我都不想再去找相關部門了，我了解到學校到目前為止對此沒有過真正的反省以及個人處罰等，包括追查責任。事後家裡的親戚去過區教委等監管部門，也找過學校，第一次還認真聽取意見，但第二次就比較敷衍了。」

記者了解到，實際上寄宿制學校都要有單獨的辦學資質，「一般寄宿制的學校都是學生規模比較大，大概在幾千人，私立學校裡面匯佳、王府、愛迪、新英才、鼎石等都屬於這樣的學校，因為還有一些外地學生，所以這方面的安全管理應該有國標文件。」李錳說。

昌平區教委向記者表示，「日常安全管理工作中，區教委按照有關制度，定期開展巡視檢查工作，及時消除隱患。針對本次事件，區教委在全系統範圍內進一步開展『平安校園』建設工作，嚴格落實視頻監控系統使用管理制度和學生信息通報制度，重點關注學生心理健康教育，大力開展家校共育工作，堅決避免類似事件發生。區教委將根據本次事件結果，依據有關規定，對匯佳學校及相關人員進行進一步處理。」

雖然甜甜的父母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追究任何人和機構的責任，但是學校就沒有責任嗎？「根據《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九條，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受到人身損害，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應當承擔責任，」 上海中倫文德律師事務所教育合伙人姜雯說，「初步看，學生在學習時間脫離群體未正常學習，學校監控、管理員均無法解釋事情經過，說明學校的管理是有問題的，至少老師沒有注意到學生既不在教室也不在宿舍。如果說該學生因為心理原因自殺，之前也無任何跡象，學校在學生心理疏導和家長溝通方面也存在過失。」

對於學生的心理健康也要提到議事日程上。熊丙奇特別提到，近日，國家衛健委發布《探索抑鬱症防治特色服務工作方案》，其中要求各個高中及高等院校將抑鬱症篩查納入學生健康體檢內容。「但是，近年來出現越來越多的學生自殺事件，學校和相關部門總是不能直面，也不做相應的調查分析是何原因。」熊丙奇說。

對於心理輔導這塊，雖然學校說一直有心理輔導老師，但是，甜甜出事之後，甜甜爸爸通過女兒的同學了解到，所謂的心理輔導根本是形同虛設。

記者在北京私立匯佳學校官網上看到，關於心理健康支持是這樣描述的：「匯佳心理諮詢室又稱『心語屋』，包括沙盤遊戲室、團體輔導區、個案諮詢區、圖書閱讀區、個體宣洩區5大職能區域。」接着是關於沙盤心理輔導的介紹。

提到對學生的心理健康的關注，李承告訴記者，目前國內的中小學沒有哪個學校的心理干預做得特別好，成本非常高，學校都不願意投入太多的財力和人力，「心理干預其實是一張名片，用來招生的，有哪個學校願意在內功上面做足做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