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傳蕙沒有想到自己老實體貼的丈夫,竟然在外面置了一處妾室四年,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三十餘年的婚姻像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茅以升並不知道,當他決心向妻子坦白外置妾室之事的那一刻,便親手將昔日幸福美滿的家庭推向了深淵。
年輕時的茅以升1950年的一個午後,窗外的陽光照得人懶洋洋的,茅以升與妻子坐在沙發上小憩。
倚在沙發上的戴傳蕙隨手拿起桌子上的報紙,說道:「今日的新報紙,不知又有什麼新奇的事情發生了。」
突然她饒有興趣地朝着茅以升說:「原來是又有位名人的婚外情見報了,這位外室居然還公開登報責怪這個男人不負責任,怕不是因為這正室妻子逼得太緊,這男主角才不得不與外室撇清關係,反而引得外室的不滿。」
戴傳蕙沒有注意到,一旁的茅以升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他伸手從果盤裡拿出一個橘子,剝好後遞到妻子嘴邊:「今天的橘子可甜了,你嘗嘗。」
戴傳蕙一邊嚼着橘子一邊望着茅以升,恍惚之間她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他們剛剛結婚的那段日子。
茅以升拽了拽衣襟,有些吞吐的將子黨和政府新開展的活動講給妻子聽:「最近國家開展了『忠厚老實運動』,大家都積極坦白自己的在工作、生活中的錯誤,我有些事情也想跟你說一下。」
戴傳蕙不以為然的將一個橘子丟給茅以升,示意他剝給她,接着嘴裡嘟囔:「你的事還有我不知道的嗎?」
茅以升緊緊地攥着橘子,深吸了一口氣:「我在外面有一個紅顏知己,叫權桂雲……」他暫停了一下又接着說:「我們還有一個女兒,茅玉麟」。
茅以升小女兒茅玉麟他停頓了一下,想要開口再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還沉浸在甜蜜回憶里的戴傳蕙一時呆住了,手裡的報紙從手中掉落,她俯下身子去撿,抬起頭來望着茅以升,久久沒有說話。
茅以升望着妻子的眼睛,忽然感覺臉上一陣灼燒。
他急忙撇過頭來,望向窗外,此時已是傍晚,日落西山,昏暗的光線透過窗戶射進屋內,茅以升感覺自己被壓得有點喘不過氣來。
戴傳蕙緩緩的開口道:「什麼時候開始的?你們之間到底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面對妻子的質問,茅以升心頭一驚,他別過頭去望着窗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思緒一下子回到了他和權桂雲初識的那個夜晚。她的溫柔知性,賢惠可人令茅以升貪戀不已。
夜晚,兩人一如既往地回到臥室休息,可今夜註定兩人無眠。兩人背對着背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各懷心事。
茅以升與妻子戴傳蕙曾經恩愛的夫妻,如今卻同床異夢。
戴傳蕙望着窗外的月亮,回想起他們相濡以沫的那些日子,眼角流下了淚水。
1912年一個明媚的早晨,大紅花轎,高頭大馬,茅家的房子被圍得水泄不通,這一切都在昭示着她即將擁有一個愛她的丈夫,幸福的家庭。
她愛他,也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哪怕是自我。
她深知橋樑建造是他畢生的夢想,她也甘願作為他堅實的後盾,讓他沒有後顧之憂的投身於他的橋樑事業。
每每他夜晚讀書,她總是會在一旁默默的地點上一盞煤油燈,為他沏上一杯熱茶,拿起報紙來讀。茅以升學習累了伸個懶腰,看向一旁她,。忙碌了一天的她不知什麼時候早已倚在案子上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跟前為她披上毯子。
他出國留學的那段時間,她每天都思着他,想着他,常常跑到碼頭去看有沒有從美國回來的輪船,是否載着她的心上人回家。
終於,四年之後,茅以升取得博士學位學成歸來,推開家門的一剎那,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穿着粗麻布衣服,戴着圍裙遊走於廚房的女人,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頭上滴落,滴進了茅以升柔軟的心。
他緊緊地擁抱她,卻驚奇地發現,她好像越發的瘦小了,他好似能把她整個人裹在懷裡。那個曾經還在襁褓里吃奶的男孩也越發的像個小大人了。
最令她難忘的是同茅以升四處奔走的那段日子。
學成歸來的茅以升,接受了最好的橋樑建造方面的教育,而此時國家正是用人之際,一度受到的重用的茅以升被派往全國各地進行工作指導,而她緊緊的跟隨着他的腳步,一刻也不敢停歇。
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總會藏着一個願為他甘之如飴的女人。
她奔走於家庭的雞零狗碎之間,從得知丈夫調任的那一刻,便開始張羅,提前半個月收拾搬家需要的行李,托人幫忙尋找新家的居所,整理各種文件為六個孩子辦理轉學手續,雖然忙碌,但她卻樂此不疲。
無論他工作到多晚,每當他拐進街角的那條小巷時他都能看到一扇發出昏暗燈光的窗子,一眼看到坐在窗邊等着的她。
一盞煤燈,一碗熱菜,人守候。
她以他為榮,但也為他擔憂。
1949年,她的心理開始出現了問題,一度抑鬱,而導致她抑鬱症的根源還是他——茅以升。
順風順水的生活好似常常會惹來天公的妒嫉。
回國後的茅以升被調任鎮江水利局局長,負責堤壩的建造,可天有不測風雲,丈夫負責建築的堤壩發生了倒塌的現象,她擔心他牽扯其中無法自證清白,更害怕他罹難於此。
那段時間,她常常半夜被噩夢嚇醒,甚至哭出聲來,吵醒一旁熟睡的茅以升。
他把她擁在懷裡,輕輕的拍打着她的後背,輕聲的安撫她,看到妻子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才肯安心睡去。
後來茅以升被委派負責建造的錢塘江大橋,她的病情也開始反覆,隨着錢塘江大橋工程的竣工,她的病情才開始逐漸好轉,直至痊癒。
錢塘江大橋相濡以沫三十載,三十年的風雨同舟,不離不棄,讓她有足夠的自信說出那句:「做他的妻子的最大好處便是,你永遠都不用擔心他會沾花惹草。」
茅以升全家福茅以升的坦白摧毀了她心底最後的防線,回頭看過去的自己,曾經的她好似個天大的笑話。
她躺在床上,凝望窗外一片漆黑,夜如同一張大網把她緊緊的包裹住,她掙扎、呼喊,卻絲毫動彈不得。漆黑的夜裡仿佛在黑暗中有無數雙眼睛盯着她,那目光充滿着嘲諷和鄙夷,灼得她生疼。
茅以升的坦白沒有換來妻子的原諒,反而引起了子女的強烈不滿。
茅以升與兒子茅于越尤其是遠在瑞士的大兒子茅于越,更是一次家都沒回過,每每寫信給母親,多少次都想指責父親的不恥行徑,但思慮到母親看到信會勾起傷心往事,他都忍了下來。
茅以升常常因為思念兒子而寫信給他,可都石沉大海,無一例外。
茅以升坦白的事情很快傳到了權桂雲母女的耳中,她坐在床前,眉頭緊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火爐上咕咕作響的水壺,一如她焦灼的心。
我和女兒該怎麼辦,戴傳蕙又會怎樣對我們,他又會如何回應。
她想起前些日子登報稱自己被男人遺棄的外室,不禁咬了咬下唇。
茅以升與權桂雲此時,門嘎吱一聲的被推開,權桂雲的思緒也被打斷了,她抬頭看了看剛進門的茅以升,又看了看自己的小女兒,一字一句的開口說道:「怎麼辦?」
茅以升摘帽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感覺有無數的亂麻纏繞在心頭,剪不斷,理還亂。
他緩緩地將手中的帽子掛在衣架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着,茅以升每日照常回家,甚至比以前回家的次數更多了。他常常會主動承擔一些拖地打掃的家務,吃飯時也會夾些愛吃的菜給她。
飯後戴傳蕙常坐在沙發上望着窗外發呆,茅以升就在一旁陪着她,跟她分享近些日子在工作上發生的有趣的事情,或是在一旁靜靜地讀書給她聽。
晚年的戴傳蕙與茅以升或許是覺得心裡有些虧欠了她。
可她卻總是不說話,也不出門,目光呆滯,同她說話,得到的回應也總是淡淡一兩個字:「嗯、好。」
漸漸地,他們他們之間的話越來越少,原本緊緊依靠的兩顆心也越離越遠。
她每每看到他,腦海里總是不由自主地想,想到權桂雲母女和自己的丈夫依偎在一起,她的情緒都會突然地失控。
權桂雲母女和丈夫溫馨的畫面在縈繞在她的腦子裡,使她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眠。
不久,戴傳蕙被確診抑鬱症復發,幾次輕生試圖自殺,最終都未遂。看着往日開朗的妻子鬱鬱寡歡,茅以升心急如焚。
戴傳蕙他四處走訪,打聽是否有痊癒之法。
一日,他聽一位友人提起協和醫院有種睡眠治療法對治療抑鬱症很有效,他便急忙撇下手頭的工作跑去詢問。
髮膚之病,尚有藥石可醫,可心病卻無藥可醫。
哀大莫過於心死,戴傳蕙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終於,在1967年的一個夜晚,戴傳蕙靜靜地躺在床上,恬靜地睡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葬禮上,茅以升望着妻子的遺像,她在對他笑,笑的的那麼的柔和,恍惚間時間回到了原點,她的音容笑貌穿梭在茅以升的的腦海里,好像要把他們的這一生回憶完。
得知母親死訊的兒女聞訊趕來,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仿佛是在向父親發難。他們在心底都暗暗地覺得如果不是父親的背叛,母親也不會抑鬱而終。
他含淚為妻子寫下悼詞:一世操勞,半生憂悴,負卿曷極;滿門遺愛,萬里留芳,惠我何多。
葬禮過後,茅以升的六個子女誰也沒有再來看過她,
茅以升和四個女兒戴傳蕙走後,茅以升常常一個人坐在她常坐的沙發上,想起坦白的那天的場景。如果他不坦白,也許她就不會走了。
結髮妻子已經因他而香消玉殞,他不忍心再看到權桂雲母女因他而被傷害。
一年後,他做出了一個任何人都無法理解的決定:將權桂雲母女接到家中同住。
這一舉動,徹徹底底地寒了六個兒女的心。隨之而來的是兒女的怨恨和親友的指責,他只是一言不發。
自戴傳蕙走後,茅以升常常寫信給子女,希望能求得他們的原諒,尤其是他最為疼愛的大兒子茅于越。
1967年,茅以升正在家中看報,得知遠在瑞士的大兒子茅于越要回國了,不自覺地捏緊了手中的報紙,欣喜之餘,他想,他定是不同於從前了。
他趕忙張羅着將家裡里外外打掃一遍,把兒子的房間收拾出來,去布行扯了一床新的床單被罩。恐怕兒子在國外住慣了不適應,還專門為他添置了新家具。
他的腦海里翻滾了無數種他與兒子相見時的場景,之後的那幾天,他逢人就說:「我兒子要回來了。
可茅于越回國以後,執意不肯回家住,留宿在附近的賓館,無論親朋如何相勸他都不肯妥協。年近八十的茅以升只好拖着年邁的身軀趕來賓館與兒子相見。
這天,他沒等來想象中父慈子孝的溫情畫面,只有一句冰冷的話語:有我沒她,只要權桂雲母女一天不離開,他永遠都不會回家。
這句話猶如一根利刺深深地刺痛了茅以升,他顫顫巍巍握住茅于越的手,眼中滿含淚水:「你怎樣才能接受呢?是不是要我給你下跪?」
茅于越的內心咯噔一聲,他怎麼忍心看到自己年邁的老父親跪在自己面前,作為子女的他又該是多麼的不孝。
他想伸手去安慰他,但一想到母親這多年的含辛茹苦換來的卻是父親的背叛,剛剛伸出的手又抽離回來。
戴傳蕙走後的十餘年,茅以升一直深陷在悔恨和愧疚的旋渦,他竭力將自己對於原配妻兒的虧欠都彌補在了權桂雲母女身上。
茅以升與女兒茅玉麟權桂雲沐浴搬到茅家與茅以升同住的那段時間,茅玉麟第一次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感受到家庭的溫馨。
茅以升的痛苦權桂雲母女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隨着年齡的增長,茅以升的身體大不如前,還有工作和思想上的壓力,導致他患上胃痙攣,常常會因為精神上的痛苦而胃痛難忍。
此時的權桂雲也在精神上備受折磨,她不忍看到茅以升陷在對於過去的自責和愧疚中。她明白,這一切都和她脫不了干係。
每當茅以升胃痛難忍時,她都會煮一個雞蛋給他,她想壓一壓就不痛了。
日復一日的思想重壓下,權桂雲身體逐漸虛弱,她常說:「明年不死我就做一件新棉襖」。
可直到她去世,身上仍舊穿的是那件舊黑棉襖。
面對權桂雲的死,八十餘歲的茅以升再也支撐不住了,短短一年時間便一病不起。
晚年纏綿病榻的茅以升只有一個小女兒陪在他的身邊。
他的病情已經嚴重到無法下床行走,只能坐在輪椅上,茅玉麟常常推着他到外面的陽台曬暖。
茅玉麟一邊給他按摩一遍玩笑似地問道:「爸,你還能背出圓周率小數點後面的一百位嗎?」
他笑着看向茅玉麟:「不好說。」
茅玉麟則會傻呵呵地在一旁喃喃道:「肯定是記不得了。」
在醫院的最後一段時間,他的病情總是反反覆覆,突然有一天,他緊緊的握着茅玉麟的手喃喃道:「我要走了。」眼裡泛滿了淚光。
沒多久茅以升就因為高燒病情不斷惡化,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也沒等來兒子茅于越的那封諒解信。
茅以升用他的整個後半生去懺悔彌補前半生所犯下過錯,他以為一切都來的及。
直至生命結束的最後一刻,他才明白,原來不是所有的坦白都會被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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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回一段感情就是挽救一個家庭。
可以幫助複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