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師》中，不可忽略的8個問題

近期，隨着電視劇《女心理師》的熱播，劇中折射出的多種現實問題，如校園暴力、職場欺凌、產後抑鬱等引起網友廣泛討論。檢察日報正義網邀請了上海市閔行區檢察院未檢檢察官、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吳翎翎，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教授、中國心理衛生協會心理諮詢師專委會副主任委員祝卓宏，對劇中涉及到的部分法律及心理問題進行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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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心理師》的劇情由高中生尤娜自殺這一事件展開，女孩站在學校的天台上，有自殺傾向，起因看似是校園暴力，實則是父母關係破裂，企圖用各種辦法讓父母關注自己，以挽回父母的婚姻。

問：未成年人出現自殺行為，或因自殺身亡，是否應追究監護人的法律責任？

吳翎翎：未成年人出現自殺行為，確實令人十分惋惜，但是否要追究監護人的責任，要視其是否履行監護職責而定。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七條規定，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依法對未成年人承擔監護職責。未保法第十六條和第十七條，列舉了履行監護行為的正面和負面清單：正面清單包括應當為未成年人提供生活、健康、安全等方面的保障；關注未成年人的生理、心理狀況和情感需求；對未成年人進行安全教育，提高未成年人的自我保護意識和能力等。負面清單包括不能實施虐待、遺棄、非法送養或者對未成年人實施家庭暴力等。

如果未成年人的自殺是因為監護人的性侵害、出賣、遺棄、虐待、暴力傷害、辱罵等行為造成的，則應承擔包括強姦罪、強制猥褻罪、猥褻兒童罪、拐賣兒童罪、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侮辱罪等在內的刑事責任。如果監護人明知道未成年人自殺，有能力阻止或施救，而不予阻攔或施救，造成未成年人死亡的，構成不作為的故意殺人犯罪。此外，監護人如果知道未成年人受到侵害，具有強制報告的義務，如果因不報告造成未成年人自殺的，視程度承擔相應責任。

問：在家庭教育中，父母應如何了解子女的真實需求？如何更好維護家庭親密關係？

祝卓宏：我接觸過的青少年抑鬱症患者，大多在親子關係方面存在些問題。背後常見的家庭模式是父親角色缺位或者存在一個「家庭暴君」，或者父母婚姻關係破裂，家庭陷於冷戰。劇中尤娜父母的婚姻危機導致尤娜出現自傷、偷竊、自殺異常行為，其實都與父母婚姻出現危機而忽視孩子情感有關。維護家庭親密關係非常重要，這就需要學會傾聽，學會非暴力溝通，學會在情緒衝動、憤怒時叫停，學會與對方情感連接，也要練習覺察自己內心想法、感受，覺察自己的行為模式。

此外，如果自己曾經遭受過家庭暴力，長大後做了父母，要反思自己在原生家庭中與自己父母的交流模式，比較自己對孩子的養育模式與自己原生家庭中父母養育方式。原生家庭親子關係對我們的影響非常大，但並不是無法改變，只要不斷反省到自己在親密關係中的交流模式，就可以不斷改變。

有效覺察的方法之一就是經常「看電影」，即跳出自己視角，從一個觀眾的視角，復盤自己與家人平時衝突的「電影」。我們與孩子溝通的模式常常在重複自己父母與我們溝通的模式，如果你與父母關係有問題，就要小心自己與孩子溝通的模式是否也有問題，是否尊重孩子的獨立性、自主性，是否過分控制孩子。

劇中，莫宇在職場是一個「老好人」的人設，他努力融入大家，卻被孤立：受邀參加聚餐，最後換了餐廳也不告訴他；幫同事做策劃案，收集各項數據，在會上同事卻對此閉口不提；被叫去酒局擋酒，最後還要為他們買單。

問：莫宇同事的行為是職場霸凌嗎？遭遇職場霸凌如何維權？

吳翎翎：職場霸凌的定義在法律上尚無明確規定，一般是指用人單位或員工利用職權和資歷優勢，超出工作範圍，給其他員工造成精神、身體痛苦導致工作環境惡化的行為。一般包括但不限於：持續挑剔、小事擴大化；貶低一切，否定貢獻、努力和存在價值；同其他同事開展霸凌或排擠，促進被邊緣化；分配過量工作或專業外的工作；搶占工作成果等。

劇中，莫宇在公司受到同事安排買飲品（不給錢）、強行勸酒、做不屬於自己工作範圍的PPT、策劃被同事據為己有等，已經構成了職場霸凌。如果這些行為確實已經給莫宇的健康權（心理）造成損害，要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

如果職場霸凌中還存在暴力、威脅或者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的手段強迫勞動或侮辱、體罰、毆打、非法搜查和拘禁勞動者的情況，根據勞動法第九十六條規定，由公安機關對霸凌者處以十五日以下拘留、罰款或者警告。如果情節或後果嚴重構成故意傷害、非法拘禁、侮辱罪、強迫勞動等罪名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面對職場霸凌，勞動者可以向勞動行政部門投訴、舉報，可以報警，可以向法院提起訴訟。

問：對於職場上的「討好型人格」，您是怎麼看的？

祝卓宏：討好型人格實際上很常見，是一種人際交往中過分重視他人評價和要求而忽視自己的正當需要和邊界的行為模式。

討好型人格的人往往是因為從小成長過程中被重要他人身體暴力、語言攻擊或負性評價引起自卑。如劇中小莫被同學欺負之後，他母親和父親忙於工作，不但沒有關心保護他，還認為是他有不對的地方才引起別人欺負他，而忽視了他的內心感受。他會把父母這些評價內化為自我概念，給自己貼上「膽小鬼」「懦夫」標籤，形成了一種自卑、懦弱的自我認同。他特別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做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很怕被嫌棄，不敢發出請求，很難拒絕別人，被人占了便宜也會選擇默不作聲，擔心一旦拒絕，與別人的關係就會破裂，很怕給別人添麻煩，擔心自己成為別人的負擔。

這類人往往缺乏人際界限和人際交往的互惠互利基本原則，個人邊界被人侵犯、個人利益被人侵占、個人尊嚴被人欺侮，活得很壓抑，長期這樣很容易積累怨氣、憤怒，在某些情況下會激發出衝動攻擊行為。

劇中，作家詹璐是一位二胎媽媽，在生下小兒子後，患上了產後抑鬱，丈夫、婆婆的關注點都在小兒子身上，自己想要重回職場卻屢屢碰壁。對於面試官提出的「如何保證重回職場後，家庭和工作不衝突」的問題，詹璐坦言自己無法保證。

問：法律如何保障婦女的求職/職場權利？

吳翎翎：我國對婦女的求職、職場權利一貫非常重視。我國憲法第四十八條規定了國家保護婦女的權利和利益，實行男女同工同酬的內容。我國勞動法第十三條規定，婦女享有與男子平等的就業權利。在錄用職工時，除國家規定的不適合婦女的工種或者崗位外，不得以性別為由拒絕錄用婦女或者提高對婦女的錄用標準。勞動法第二十九條規定，女職工在孕期、產期、哺乳期內的，用人單位不得依據隨意解除勞動合同。《女職工勞動保護特別規定》第五條規定，用人單位不得因女職工懷孕、生育、哺乳降低其工資、予以辭退、與其解除勞動或者聘用合同。

劇中詹璐生產後，原所在單位出版社以各種理由明示或暗示其離職，最後詹璐被迫離職，該出版社可能存在因女職工懷孕、哺乳與其解除勞動或聘用合同的行為。後來詹璐在面試中，面試官提出的「如何保證重回職場後，家庭和工作不衝突」的問題，如果該單位存在以性別為由提高對婦女的錄用標準或拒絕錄用婦女，則違反了上述規定。

對於勞動糾紛，勞動者可以與用人單位協商，也可以請工會或者第三方共同與用人單位協商，達成和解協議。當事人不願協商、協商不成或者達成和解協議後不履行的，可以向調解組織申請調解；不願調解、調解不成或者達成調解協議後不履行的，可以向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仲裁；對仲裁裁決不服的，可以向法院提起訴訟。

問：產後女性及新生兒家庭應如何正確對待「產後抑鬱」？

祝卓宏：從劇中詹璐的案例可以看出，產後抑鬱症與很多因素有關，一是產婦體內激素水平在分娩後急劇變化；二是婆婆重男輕女只關心孫子，對兒媳不夠關心，指使着做這做那；三是丈夫不夠體貼，只考慮自己看球賽的愛好，回家就要吃飯，卻不心疼自己的妻子；四是自己不夠關照自己，作為二胎媽媽，八年沒有工作，難以再回到原來單位上班；五是老二經常哭鬧，嚴重影響休息，還要照顧老大情緒，疲於應付；六是自己產生了歪曲認知，認為是自己的問題，自己太作了，因覺得「太矯情」而不停自責。

劇中心理諮詢師賀頓幫助詹璐看到這些因素，明確了自我角色邊界如何界定，找到了自己的價值和自信，重新回到了自己喜歡的工作中。她的丈夫和婆婆也都改變了態度，支持她重返職場。產後對產婦來講是一個重要的心理成長過程，充滿挑戰和壓力，需要丈夫的支持、婆婆的照顧，更需要自我的關照。在此，我們也鼓勵二胎媽媽有自己的人際交往、興趣愛好、價值追求。

劇中，李薇在一次飯局上，為成功簽下合同，喝了很多客戶勸的酒，醉酒後的她被客戶拽進衛生間隔間實施侵犯。李薇回憶，當時身體僵硬，無法動彈，又因害怕被同事知道，名譽掃地，也不敢求救。

問：如果現實中遭遇類似情況，被害人應如何處理？

吳翎翎：李薇在面對性侵害時無法動彈不能求救和不敢求救的情況，其實不是孤立的個案，不少被害人都存在這種情況。首先，性侵害完全是行為人的錯，即使被他人知道，也是行為人名譽掃地！將這種心理負擔消除後，更有利於反抗性侵害，勇敢說「不」。

其次，當遭遇到侵害時，可以根據發生的地點、時間、雙方力量對比情況選擇大聲呼救、肢體反抗、迅速逃跑等。如果實在無法逃脫，在事發後一定要第一時間報警（否則行為人可能繼續進行侵害）並保存好證據。在證據被收集和固定前不要急於洗澡、刷牙、換洗衣服等，保存好諸如聊天記錄等證據，提供知情人名單等。

此外，預防性侵有個黃金法則「避免進入危險情境」，危險情境包括但不限於被害人陷入醉酒狀態、進入呼救困難的私密空間、拿走手機以各種理由切斷與外界聯繫等。行為人一般在事前有試探行為，或故意接近或言語挑逗等，要提高警惕、及時遠離。

問：李薇因為當時「無法反抗」而崩潰，她一邊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真的很抗拒，另一邊又懷疑自己難道「從心裡就是甘願被人作踐」，所以才無法反抗？從心理學角度看，應如何理解她的行為？

祝卓宏：我們在遭遇巨大的威脅時，像女性遭遇性侵時，由於體力不如男性，加上男性各種威脅，會導致高度應激反應，這時候就會出現「僵住」的反應。

身體不由自主，出現無力反抗或者暈厥，這是一種非常原始的本能反應，有助於自我保護。很多動物也有這類本能反應，像小羊遇到狼就會全身僵直倒地。不過，動物在危險過去之後，不會產生心理問題。但是，人類，由於有語言、評價、思維，會對危險事件過程中自己的「僵住」反應產生不當的評價。如劇中受害者李薇事後產生了自己難道「從心裡就是甘願被人作踐」的歪曲認知。這樣的歪曲認知，就會導致她極度自責、對自己產生憤怒情緒和攻擊行為，如打自己耳光、出現反覆洗澡的強迫行為等。

如果遭受性侵，產生創傷後應激反應的概率可以高達95%，如果不能得到及時心理危機干預，最後導致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的發病率可以高達50%，性侵是導致PTSD發病率較高的創傷事件。所以，以下三點很重要：首先，受害者要理解自己的身體和大腦產生「記憶閃回」「重新體驗」「被相關線索激發」「迴避」「噩夢」等情況，可以理解為一種正常的「不正常」反應，這時候需要儘快得到親友保護和支持，重新獲得安全感、穩定感。其次，遭受性侵的受害者應該保留證據、及時報警，在親友陪伴下尋求精神衛生專家的專業評估及心理危機干預。第三，犯罪嫌疑人及時得到懲罰有利於心理創傷的療愈，如果犯罪嫌疑人仍在受害者身邊，創傷很難療愈，因此，性侵事件受害者同時需要法律援助和心理援助。

來源/檢察日報正義網

編輯/廖芸卿

審簽/謝威

監製/席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