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一位狼狽的女人走進了我家

口述：王雲平（我的媽媽）整理：李祥寧

雖然已記不起你的樣子，但三十多年前，大雨傾盆的那個夜晚，一身泥水，孤獨無依的你經常會在腦海浮現。雖然不知你現在的生活怎樣，但還是祝福你好好的。

當時的你，猶如受了驚嚇的小鳥，不知是雨水的澆灌，抑或是內心的恐懼，不知所措的你一直在瑟瑟發抖，唯唯諾諾的你，讓人很是心疼憐惜。

記得唐山大地震後的好幾年，因着一些無足輕重的擔憂，大家都是住在在空曠地上，搭起的簡易的防震庵子裡。說起來那真的挺簡陋，只是幾根木棍組合搭建後，上面蒙上一層塑料布而已。

那幾年不知是大地震的影響波及，還是老天對大災難的抗議，雨水越來越多，而在那些風雨飄搖的日子裡，防震的庵子總讓人覺着搖搖欲墜。

那天晚上，雨下得好像比平時還要大，孩子他爸早早就睡了，我坐在床上織毛衣。天越來越晚，聽着雨水打在塑料布上的啪啪唰唰聲，心裡有點發毛，也躺了下去。

但是蠟燭還沒有吹滅，一個人影突兀地出現在眼前，我都不知道她是何時掀開塑料布走進來的。只記得狠狠把我嚇了一跳，大喊一聲，驚醒了孩他爸。

可是在我們仍然沒看清是個什麼情況的時候，她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我們這才看清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女人，渾身上下濕淋淋的，污穢不堪，水滴在不停地滴嗒着。

濕漉漉的頭髮特別凌亂，身上的衣服雖然不是衣不蔽體，但一看就知道不是她自己的衣服。鞋子也只剩下了一隻，還是在手裡攥着。

看到這樣的情況，雖然心裡惴惴不安，或是真的害怕，但我還是遞了塊毛巾給她。孩他爸清醒後，警惕地看着她，問她是什麼人？想要幹什麼？

女人默默地擦着身上的水，好一會才說到，她姓馮，家是安徽亳州那邊的，在家和老公吵架鬧矛盾後，跑了出來。

但路痴的她不知道怎麼就跑這邊來了，又趕上下雨，沒地方去，看到我家庵子裡有亮光，就走了進來，想借宿一晚。

她還說自己非常後悔，不該偷偷地跑出來，說起家裡的孩子，她有些哽咽。在我家借住一晚，明天就會回去。

雖然覺着有點蹊蹺，而且那個馮姐說話時眼神總會躲閃，可是看着她一身的狼狽樣，也沒有多想。趕緊領她進了堂屋，拿孩他爸的衣服讓她換上，我的衣服她穿不了，都太小了。

本想再給她下碗麵條，可她就是不讓，說那麼晚，已經夠打擾的了。我陪着她又聊了會天，等她睡下，我也去睡了。

那時，我們彼此之間仍然算是陌生人，可還是一直牽掛着你。

馮姐在我家住了一晚，人也精神了一些。早上吃完飯，我們上班（我和孩他爸都在水泥廠上班）走的時候，孩他爸騎自行車帶着馮姐一塊去了鎮上。

到鎮上後，我們把她送上了去縣城的車，在我們要離開的時候，她局促不安，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心頭又是一震。

這才想起來，她應該是沒有錢，沒等她說話，我們就把身上的錢都給了她，雖然不多，但足夠她到家的路費。

隨即她就哭得稀里嘩啦的，一個勁地道謝，並說回家以後一定會把錢給寄過來。給我要地址，但我並沒有給她。

又寒暄了一陣，剛牽起自行車，水泥廠的一輛老式吉普，停在了面前。我們互相打着招呼，孩他爸隨口問了一句：這是又去哪啊？開車的大哥說去安徽搞促銷。

我們聽了，心頭一喜。孩他爸說：正好有個人去亳州，帶她一段吧。因為平時在廠里大家關係都挺好，車上三個人也沒多問什麼，就答應了。

看着吉普緩緩遠去，我和孩他爸相視一笑，騎上自行車，奔廠里而去。

然而兩天後出差回來的三個同事，帶回來一個令人悲憤的故事。

司機大哥說，車剛出鎮的時候，他們都被嚇了一跳，本來好好的馮姐忽然手舞足蹈地又哭又笑，大喊大叫，當時都以為馮姐是個神經病。

等馮姐冷靜下來以後才知道，她是因為能回家而高興的。我們送她上公共汽車的時候，她還在擔心會像以前一樣，被人從汽車站給劫走。所以上了吉普，非常激動。

接着在車上三人一頭霧水的懵懂中，馮姐抽泣着慢慢講出了她的遭遇。

馮姐和老公吵架，離家出走是確有其事，可是接下來就完全不一樣了。她從家裡出來，碰到了一個不怎麼認識的朋友，自己心情的問題，加上那位朋友的畫餅忽悠，稀里糊塗的就跟着來到了朋友口中非常美好的蘇北地區。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馮姐悲痛欲絕。她遇到了人販子，先後被搗賣了好幾家，其間因為自己性子太烈，好幾次被打得得死去活來，好在馮姐守住了自己的清白。

其實馮姐已經出來近一年，也好幾次試圖逃跑，但都沒能成功，反而招來更厲害的毒打。也想過死了算了，可想到自己的老公和孩子，一次次的默默承受。這最後一家，是我們鄰縣，一個鄉村的不過日子的邋遢半百老頭。

在老頭那呆了有一個月，一開始也是因為誓不屈服，幾乎天天被打。幸虧這個老頭的兩個弟媳婦很是同情馮姐，看不慣他們一家的做法，一次次的幫馮姐逃脫毒打。馮姐的這次成功逃跑，也是那兩個弟媳婦的掩護。

司機大哥拿了一疊錢給我，說是馮姐老公讓還回來的。原來他們三個人開着車一直把馮姐送到了家，見到了馮姐老公，兩個人都哭成了淚人，不斷的感謝着他們三人和我們。

接着他們三人又說，馮姐讓他們替她給我們道個歉，沒有如實告知相關情況。馮姐是擔心要是讓那個老頭知道我們收留了她，會找我們麻煩。並一再叮囑司機大哥他們三個，回家後千萬不要隨意告訴別人。她害怕泄露以後，會連累老頭的弟媳婦。

之後司機大哥又告訴我說，馮姐他們兩人留下了我的地址和名字，會寫信給我。果不其然，沒多久就收到了馮姐老公的來信。

信寫了三大張，裡面多是真情滿滿的感謝之意，說以後有機會的話，會再登門拜訪感謝。還說如果我們哪天去亳州，一定要到他那裡去做客。

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我們都不再年輕，我們沒有再聯繫，也沒有再見面，但我想他們也一定過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