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愛的定義：她說她理解的愛情，是我們兩個人手拉着手去遛狗

1

蒼蠅在冷氣十足的空調屋裡圍着我轉，我忍無可忍，拿起桌上的打印稿捲成筒，準備來一場決戰，不是你死就是我瘋。

蒼蠅很靈活，在屋子裡亂飛，我追着蒼蠅打，結果它贏了。

同事看到我滿頭大汗、氣急敗壞的樣子，說：「消消氣，別和一隻蒼蠅過不去。」

我無奈地笑笑，坐回工位，感覺自己剛才是有點衝動。最近的脾氣越來越大，臉上的痘痘已經擴散到脖子了，又紅又腫。

別人都說，是該交一個女朋友了，我現在火氣太大，需要發泄一下。

我也曾經在「交個女朋友，還是養條狗」這個問題上糾結了很久。

最終我選擇了養條狗。

狗比女朋友好養。

2

狗叫牛奶，是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撿到的。

那是個夏天，一出地鐵站，瓢潑大雨突然就下了起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裡，我切身經歷了「別人在等傘，而我在等雨停」的尷尬場面。眼看雨沒有小的意思，我順手將旁邊自行車車筐里的塑料袋拿出來套頭上，頂着就衝進了大雨中。

到小區的時候，我已經渾身濕透了，就要進樓道的時候，無意中撇到一輛車底下有一個白色的影子。

進了樓道的我好奇地回了一下頭，才發現那是一隻白色的小狗，和我一樣被淋得渾身是雨，正瑟瑟發抖。

我一向是不喜歡小動物的，可那天鬼使神差地，我就把它抱回了家。

也許它在某些方面和我很像吧。

一隻白色的小土狗，很乖，也不叫。我洗澡的時候順便給它搓了搓毛，久經流浪的沙塵被洗得乾乾淨淨，於是我管它叫牛奶。

牛奶就這樣在我的小屋子裡住下了。

3

其實在養牛奶之前，我是有女朋友的。

她叫陳晨，我倆是在一次文友聚會上認識的，當時有十多個人，唯獨她我特意留心了一下。別人都在高談闊論，她卻做一個安靜的傾聽者，偏着頭，好像誰說的話她都很感興趣。

我們相互加了微信，沒事兒的時候我就會想和陳晨聊兩句，她也很捧場，對我說的一切內容都不覺得厭煩。我試着約她出來吃飯，她也爽快地答應了。我從一開始就認定，她對我也有好感。

之後的事情就順其自然了，我們走到了一起，成為別人眼中的一對模範情侶。

說是模範情侶，是因為我倆在各個方面都特別互補。我開朗外向，喜歡喋喋不休地說話；她安靜內向，善於傾聽；我理性成熟，她感性溫柔；我喜歡打球，她喜歡看我打球。

我們在一起後，就搬到一起住了。在北京生活不易，對照着地鐵線路圖，我們選了一個離兩人公司直線距離最近的地方住，一起租了一個二居室的次臥。

房間雖小，但麻雀俱全。開始的髒亂差，在陳晨一雙妙手的魔力下，變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換了窗簾，鋪了新床單，床頭櫃貼上了壁紙，窗台擺了多肉植物，連空氣都在香薰草的薰陶下變得清新好聞。

和陳晨在一起生活一段時間後，我覺得認識她之前過的日子簡直是在苟且。

漸漸的，愛情就像莫文蔚唱的那樣：「開始總是分分鐘都妙不可言，誰都以為熱情它永不會減。」我也曾以為我們的感情會一直走下去，卻沒有想到當初喜歡上她的優點，也變成了感情中最致命的缺點。

她很內向，很安靜，也很敏感，很脆弱。她像個需要人隨時呵護的瓷娃娃，不能有一點的碰撞，否則她的心承受不了。

我之前談過一個女朋友，是我的初戀，她也知道。我和她說起來的時候，和講故事一樣繪聲繪色，她聽得也津津有味。我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當的，可是後來她動不動就愛搬來初戀的例子作比較。什麼初戀比她長得漂亮，身材比她好，英文水平比她好，家庭條件比她好。

她不會做飯，每次都是我炒菜，她切菜。有次她的黃瓜片切得薄厚不勻，我就順口提了一句，她就酸溜溜地說，要是你初戀切得肯定比我好。她知道我初戀專門學過一年的烹飪。

我很生氣，把菜刀奪過來切完了剩下的半根黃瓜。

她站在一邊嚇得一動不動，眼睛裡淚水在打轉，然後一言不發地回了屋，把門鎖起來。

我自覺有些過分，就軟下來哄她出來吃飯，可是她就是不開門。我找來備用鑰匙打開門，她蜷在床的一個角，大夏天的還蓋着被子，眼淚已經把枕頭打濕了半邊。

我只能抱住她道歉，她卻一句話也不說，連流淚也是默默的。

從此之後，我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小心翼翼，生怕觸碰到了她內心玻璃的一面。

可是一句無心之話，她都能記好幾個月，雖然她不說，但我知道她始終介意。

我真的有些害怕。

4

養了牛奶後，我開始每天規律的生活。

牛奶很準時，清晨六點鐘就爬到我的枕頭邊，伸出舌頭舔我的臉。以往我是不吃早飯的，自從和牛奶生活後，我早起早睡，發現原來早晨的時間可以做那麼多的事情。

洗漱後，我牽着牛奶到小區里溜達，牛奶很興奮，看見什麼都新奇，嗅一嗅聞一聞。它是個小不點兒，見到大金毛還會害怕，畏畏縮縮不敢上前。只有遇到和它一樣大小的同類，它才會蹭一蹭以示友好。

我吃早飯，牛奶吃狗糧。臨上班前，我給它準備好一天的食物，抱着它親一親，它知道我要走了，每次都跑到門外，非得我把它抱回去不可。

關上門，想到一整天它被關在屋子裡那孤單的身影，我就有很多次想要把它放生大自然，但是我不忍心，有它的陪伴，我確實充實了不少，而它似乎也離不開我的照顧了。

養狗比養女朋友省心。

牛奶想什麼我雖然不知道，但它的喜怒哀樂都是寫在臉上的。它高興的時候會搖尾巴，張着嘴興奮地喘氣，它難過的時候會貼在我身上，耷拉着腦袋，希望我安撫它。

陳晨卻不是這樣，她的心思藏得很深，我常常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麼。

她說沒事，其實是有事，她說有事，其實是沒事。她心情不好，卻從來不告訴我為什麼，她總說我不懂她，不理解她。我始終猜不透她的心思，她始終不說。

愛情在我們兩個人這裡，變成了一場捉迷藏。

5

她和我分手，是因為一個夢。

她說，她在夢裡夢到她懷孕了，她說我們結婚吧，我卻始終不回答她。她說叫我去和她媽說一下，她一直在教我怎麼說，但我很不耐煩，擺擺手說我知道了。她說我那不耐煩的表情刺痛了她，她在夢裡就哭了。她在想孩子應該怎麼辦，她在夢裡摸着肚子說，對不起。

醒來後，她哭着說分手。

我覺得莫名其妙，沒理她，繼續玩電腦上的遊戲。

她撲過來，將我的鼠標搶走，臉上掛着淚痕，看着我大吼：「玩遊戲！天天就知道玩遊戲！這都幾點了還玩遊戲！」

這好像是我認識她以來，她第一次說話這麼大聲。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平靜了那麼久的水面，最終還是激起了千層波瀾。陳晨哭出了聲，哭得很大聲，在凌晨寂靜的夜裡迴響。

我最煩別人在我玩遊戲的時候打斷我，我壓住怒火，低聲說：「要哭別出聲，大半夜的別吵到別人。」

陳晨果然安靜了下來。

我撿起鼠標繼續玩遊戲。

6

我並不是每天都玩，偶爾放鬆一下，勞逸結合嘛。

牛奶就從來不說我，我玩遊戲的時候，它就趴在我的腳邊自己玩球。

很多時候，我覺得我和牛奶才是最和諧的一對。

但是美好的時光都很短暫，它只陪了我半年時間，就離開了。

酒駕的司機徑直撞上了它尚未被我餵胖的瘦小身體，刺耳的剎車聲後，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牛奶小小的腦袋歪到一邊，它流了好多血，染紅了白色的毛。

司機晃晃悠悠地走下車，罵了一句：「一條土狗，真晦氣。」

我衝上去就打了他一拳。

陳晨還在的時候，有一次她生日，我從路邊買了兩隻小兔子送給她。一隻嘴角帶着一顆痣，她管它叫「小不點」，另一隻全灰色的毛，她叫它「小灰」。

陳晨很喜歡這兩隻兔子，每時每刻都和它倆在一起。兔子在地板上一蹦一跳，她在後面跟着跑，兔子喜歡鑽到垃圾桶里，她把垃圾都倒出來，讓它倆在垃圾桶壁上滾來滾去。她拿着胡蘿蔔片餵兔子，看着它們吧唧吧唧吃得很香的樣子，開心得不得了。

她給兔子拍了很多照片，它們趴在陽台曬太陽的，它們閉着眼睛睡覺的，它們拉的粑粑粒，它們歪歪扭扭走路的。

可是從網上郵購的兔籠、兔糧、兔廁所還沒有到，兔子就死了。

7

最先死的是小不點。那晚我下班回到家，發現兩隻兔子都不在紙箱子裡，不知道跑到哪兒了。原本我沒有在意，但在換鞋的時候發現小不點躺在拖鞋旁邊，一動不動的，小灰在它旁邊用頭蹭來蹭去。

我摸了一下小不點，它抽搐了一下，眼睛半睜着。我餵了它一根苜蓿草，要是以往，它看到食物會立馬咬起來，可它連嘴巴都沒有張開。

我意識到它病了，給陳晨打電話，電話那頭的她立馬跑了起來，語氣急促道：「快把它送到寵物醫院啊！我馬上就到家了，你等着我！」

陳晨狂奔了回來，看到小不點的第一眼，哇的就哭了。

她一邊哭一邊安慰它：「小不點，別擔心，媽媽帶你去醫院。」

那天晚上我們跑遍了周圍的寵物醫院，沒有一家治療兔子的。陳晨抱着兔籠子，在大街上邊哭邊問：「有沒有地方可以治兔子，我家兔子生病了，它快死了……」

後來有人說了一家寵物醫院，離得比較遠，我想說算了吧，兔子肯定救不活了，但陳晨堅持要打車去。

到了目的地，她推開車門就跑了出去，我趕緊付錢給司機，緊跟了出去。

她一進門就哭道：「這裡治療兔子嗎？」

前台的女護士看了一眼突然衝進來的陳晨，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啊，這裡只治療貓狗。」

陳晨突然就放聲大哭起來，眼神里的絕望，我到現在還記得。

她轉過身，像丟了魂一般慢慢挪着步子，看着懷裡奄奄一息的小不點不停地蹬腿抽搐，淚如雨下。

到家的時候，小不點已經僵了。這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我們眼睜睜地看着它抽搐死亡，卻無能為力。

她堅持要我將它土葬。我們找了小區里一處隱蔽的樹叢，挖了個坑，把它的屍體埋了進去。

第二天，小灰以同樣的方式走向死亡。這次我到家的時候，它已經不動了。

我們將小灰埋到了小不點的旁邊。

陳晨一直在哭，哭得停不下來。

後來，我從網上得知，從路邊攤買到的兔子都活不長，兔販子會將養兔場淘汰的一些病兔子拿出來吸引小孩子從而賣出高價，基本都是沒有打過蟲球病疫苗的。兔子非常脆弱，一個小小的感冒，都會讓兔子不治而亡。

而陳晨一直在埋怨自己，是她餵給了幼兔胡蘿蔔，幼兔是不能吃蔬菜的。她自責了好多天，幾乎日日以淚洗面。她發誓，也要我一起，說我們以後再也不養任何動物了。

我卻沒有聽她的，見到牛奶的時候，我還是把它抱回了家。

沒想到卻是這樣的下場。

8

牛奶離開了我之後，我沒有再養任何寵物。

偶爾打遊戲的時候，還總感覺牛奶好像在我腳邊跑來跑去，還總是出現錯覺，好像床上躺着陳晨，她一臉怨氣地看着我。

我戒了遊戲，開始覺得沒意思。

我買了好多書，一本接着一本，什麼《愛你就像愛生命》《愛的藝術》《戀人絮語》。看了談愛情的，談兩性的，卻依舊不懂什麼是愛情。

柏拉圖說：「我們本來是完整的，對於那種完整的希冀和追求就是所謂愛情。」

我想陳晨想要追求的完整，就是所謂愛情。而我沒有給她安全感，硬生生將完整掰成了兩半。

剛開始在一起，我對她說，我要守護她一輩子。剛遇到牛奶的時候，我也在心裡暗自發誓，不要再讓它受傷害。

可是我都沒有做到。

9

一個人的生活總是感覺很漫長，有時候躺在床上發呆，一發就是半天過去了。

人在空閒的時候最容易回憶了，我回憶最多的，就是陳晨常說的那些話。

她說她理解的愛情，是我們兩個人手拉着手去遛狗。

交個女朋友，還是養條狗。

我想我有了答案。